这个“知”
念“智”
,为智仁勇的智,古代知智相通。
樊迟,这位孔子的学生,不必介绍了,上次驾车的就是他。
有一天他问孔子,什么叫真智慧,这个知包括了科学、哲学,但在这里却偏向于政治哲学。
孔子答复得很妙:“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务民是什么?
是领导人,作一个从政领导的人便是务民,意思是他所领导的事务是为老百姓服务的。
“敬鬼神而远之”
,这句话我们中国人都知道是孔子的名言。
孔子不相信宗教吗?
他非常相信,他认为鬼神是有,但与人是两路。
所谓“天道远,人道迩。”
鬼神是天道的问题,离我们很远。
我们现在活着都是人道——“人道迩”
,政治、教育、经济、军事、社会都是人道的事,不要以鬼神为主,所以敬鬼神而远之,是敬而远之,不是不信。
过去,尤其是现在,一谈到宗教,人们就说迷信,这种态度我非常反对,持这态度的人“懂不懂宗教?”
是一个问题,如说:“不懂,是迷信何必去懂他?”
这样便是大迷信。
为什么呢?
因为迷信自己嘛!
对于一个东西,内容还不懂,就随便下定义,这不是迷信吗?
迷信,就是迷糊不知道而相信,这才叫迷信,现在你对宗教不知道而下了这个定义,这是大迷信。
孔子绝不迷信,“敬鬼神而远之”
,这就是知。
这是个大问题,中国古代历史,西方古代历史,几乎政治与宗教没有分过家。我们历史上的秦始皇、汉高祖、唐、宋、元、明、清一路下来,几乎没有一个皇帝没有和宗教发生过关系,不管他是信仰或反对。外国也一样。
讲到这里可以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当南越已故总统吴廷琰未去世前,有位神父,陪一位也是教书的外国神父,到我家里来访问,说是由教廷来的。
我一听这件事,颇头大。
我声明如果视我为代表中国的某一宗教徒,我不愿谈话,因为我不能代表任何一个宗教。
他说就因为我不代表任何一个宗教,比较超然,所以要访问我。
我说我首先告诉你,请你转告他们。
我曾经在香港对宗教人士演讲,提到二十一世纪之时,所有宗教的外衣都必须脱掉,所有宗教的大门都必须打开,而且各宗教要联合起来共同服务,追求人生、宇宙的真谛,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才能够建设。
我说也许言之过早,但是你们可记录下来,将来必定如此。
为什么呢?
假使不脱掉宗教的外衣,不打开宗教的大门,还是闭关自守,对所有宗教而言,便有八个字的定论——“关门主义,自杀政策。”
宗教是谁在排斥?
并不是宗教之间的斗争,而是自然的发展,科学文明在捉弄宗教。
后来他问到南越的事情,天主教与佛教之间在南越的问题。
我说现在你可以记录我的话了,我是中国人,站在中国历史文化的立场,贡献你们一个意见,世界人类文化,站在宗教的观点来看政治,好像每一个地区的政权,不过是由宗教制成的一个作品;相反的站在政治立场来看宗教,任何宗教不过是政治上的一环而已。
凡是纯粹的宗教徒,最好站在政治的立场来看宗教。
西方的宗教不去管,在中国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政治如果扯上了宗教问题,便非失败不可。
我当时认为贡献他们这个意见,非常踏实,很诚恳。
现在来说更中肯,一点没错。
我们中国历史上,秦汉以下,三国时的黄巾张角、元朝的白莲教,近代如红灯照、义和团、太平天国等都是政治扯上宗教关系。
凡政治扯上宗教关系来玩的,非失败不可。
西方的十字军东征,这么大一个战争,为了宗教的观念而起的,成功了没有?
失败了,此其一。
第二,政治必须仰仗历史文化的经验,当时的南越太年轻了。
我不好意思讲,这是我国自己国家运气差一点的时候,自己倒楣,免谈了。
严格说来,南越是小孩嘛,政治和历史文化是要久远的经验,不可像小孩子一样随便乱来的。
这些事例就是说明“敬鬼神而远之”
的意义,如果讲宗教史,佛教玄奘取经回国以后,便是唐太宗捧出来的。
同时唐太宗也捧道教。
唐代的真正国教是道教,上朝排列朝班时道教站在第一位,佛教站在第二位,但待遇上是平等的。
至于儒教,不用说,也是照捧,对伊斯兰教也很崇敬,老的基督教——景教,也是唐太宗时候到中国来的,唐太宗还替他写一个碑文,准他在广州盖庙——建教堂。
唐太宗那样大的政治气派,看每一个宗教都是好的,都“请上坐,泡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