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二月底的‘春’风格外温柔,吹着京城街道两旁的绿树不住的沙沙作响,可却没有掉落半片树叶。街头的行人衣裳微微的拂了起来,就如纷飞的蝴蝶翅膀,五彩缤纷,与这和暖的‘春’日相映成趣。
光禄寺卿左大人府邸‘门’前,‘门’房正坐在青石台阶上,闲着无聊,一双眼睛只往街道上头的小媳‘妇’们身上看,见着生得美貌些的,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一个穿着绸缎夹棉衣裳的婆子扭着身子走到了左府‘门’口,才踏上两阶,那‘门’房便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钱媒婆,事儿成了没有?”
那钱媒婆鼓起眼睛,恨恨的啐了一口:“还以为这亲事一说就能成,那谢媒银子滚着进来,结果没想到竟然成不了,‘浪’费老娘的车马钱!”
那‘门’房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摸’着脑袋,脸上全是惊讶的神‘色’:“我家老爷虽说只是官居四品,但听说那位黎公子自幼失父,只有个寡母,我们家小姐配他可是绰绰有余,怎的他还不愿意?”
“咳,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去提亲的!”钱媒婆拿着大红拜帖拍了拍衣袖:“谁叫人家文才好,会试高中而且名居第二!而且我给你说,今儿倒是见着正主儿了,确实生得好,细皮嫩‘肉’,看上去没由得想去拧上一把……”
‘门’房听着,‘露’出一脸猥琐的笑,伸手在钱媒婆屁股上‘摸’了一把:“都老成这样了,还对着年轻公子发‘春’?要肖想也只能想想我们这样的了。”
钱媒婆看了他一眼,叉着腰道:“就你这货‘色’,满嘴口臭,一副黄板牙,老娘还真看不上你!”说罢也不再理那‘门’房,扭着身子走了进去。
“啐,像你这样的货‘色’送上‘门’来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哩!”‘门’房看着孔媒婆那‘肥’硕的腰肢扭动得似乎要掉下几块‘肉’来,眼睛里冒着火,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啐上一口,骂上几句,在口头上寻点成就感。
刚刚骂完,便见有个婆子从旁边过来,笑着递上了一角银毫子:“方大哥,谁惹你不高兴了呢?且拿着去打酒喝,消消气儿”
‘门’房定睛一看,却是寄住在左府的表小姐的‘奶’妈,唤作秦妈妈的。‘门’房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这表小姐每次出‘门’都给了他打赏,倒也是个大方的主儿,她的妈妈倒也识趣,见着自己生气,马上就送了银毫子过来。
“还不是那作死的钱媒婆!”‘门’房似乎找到了诉苦的人般,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她今日帮着咱们府上大爷家的三小姐去柳太傅府提亲……”
“柳太傅府?人家‘门’第那么高,看得上大爷这个小小四品吗?”秦妈妈一脸的惊奇。
“你别打岔儿,不是柳太傅家的公子,是一位寄居在柳太傅府的亲戚,姓理,乃是这次‘春’闱的第二名,文才是一等一的好……哎,你怎么不听完就走了?”‘门’房瞧了瞧秦妈妈一双脚板似乎能起飞,脚下生风的往府里头跑,奇怪的‘摸’了‘摸’后脑勺:“这秦妈妈也忒奇怪,‘女’人都不喜欢听这些闲言的嘛,她倒好,话都没听完就走了!”
握着那角银毫子在手心,不住的蹭了蹭‘裤’管儿,那‘门’房咧嘴一笑:“说不定是表小姐还有事情让她做哪!管她呢,有角银毫子也是意外的财喜了,等会拿了打酒喝去。”
秦妈妈听到那‘门’房说到柳太傅府寄居的亲戚,姓黎,心头就突突的跳了起来,两条‘腿’发软,只想飞奔了去告诉自家姑娘这个消息,没等那‘门’房说完便赶着回了刘‘玉’芝住的院子,一边跑着心里头一边难受,自家姑娘怎么就如此命苦,这可真是好事多磨。
昨日‘春’闱放榜,刘‘玉’芝本来就想打发她出去看结果,但没想到左大夫人事情多,没有领着腰牌,今日编了个理由,说是想要买一罐胭脂膏子,这才得了出府的腰牌去了贡院那边看榜单。
秦妈妈不识字,站在那金榜前边瞅了好半日,只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就如蚂蚁聚集在上头一般,东倒西歪的一大片,举着刘‘玉’芝写的那三个字,比在那些名字后头一个个的找了下来,看得头晕眼‘花’也没瞅着有跟“黎‘玉’立”三个字长得差不多的。
心中一阵难过,莫非黎公子没有考上?秦妈妈拿着纸条的手都在抖,脸‘色’渐渐的不好起来。旁边有好事的人瞧着她那模样,走过来询问:“这位妈妈,你是找哪位老爷的名字呢?”
秦妈妈见有人愿意帮忙,赶忙举起纸条给那人瞧:“就是这个。”
那人瞄了那张纸条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妈妈,你快莫要开玩笑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家公子中了?”
秦妈妈抬眼疑‘惑’的望着那人道:“你都不哟看榜单,怎么就知道黎公子中了?”
“如何不知?黎‘玉’立黎公子乃是这次会试的第二名,已经是名满京城了,还用去看榜单?”那人瞅了秦妈妈一眼,有些惊诧:“报子还没有去报喜?不可能罢?”
秦妈妈的脸红了红,从那人手里夺过纸条飞快的跑着走开,虽然有些窘迫,可心中还是为刘‘玉’芝感到高兴,想着姑娘终于苦尽甘来,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没想到刚刚回府却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情,秦妈妈不由得心慌慌起来。
刘‘玉’芝正呆在窗户下面绣‘花’,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紧紧密密,心下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和刚刚好跑进来的秦妈妈打了个照面。
看着秦妈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刘‘玉’芝拿着绣‘花’绷子的手都不由得抖了起来:“妈妈……莫非是黎公子没有过会试?”她的心蓦然往下沉了沉,没有过会试,那意味着自己还要熬三年,这三年岂是容易捱得过的?她怅然若失的扶着桌子,全身慢慢的冷了下来。
秦妈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扶住刘‘玉’芝:“姑娘,你且坐下!黎公子高中了,还是第二名呢!”
旁边的金柳与金梅听了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妈妈,那你为何摆出这张脸来,莫说是姑娘,便是我们瞧了也是心慌慌呐!”
刘‘玉’芝张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了?第二?妈妈你仔细寻到那名字没有?没有看错罢?”
“准准儿的,没错!是旁人告诉我的,他们只看了下姑娘写的那三个字,便直说黎公子中了,是第二,连榜单都没去找,这事儿错不了!”见刘‘玉’芝脸‘色’‘露’出了快活的笑容来,秦妈妈有些忧愁,这事情可真是一‘波’三折,自己把方才听到的事情告诉姑娘,还不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秦妈妈反手把‘门’关上,皱了眉‘毛’把刘‘玉’芝拖到角落里,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说:“姑娘,出大事了!舅夫人派人去柳太傅府提亲了!”
“去柳太傅府提亲?”刘‘玉’芝懵懵懂懂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秦妈妈用力的拍了下大‘腿’,一脸焦急:“姑娘,她遣了媒婆是去帮她那三姑娘向黎公子提亲的!我方才回来在‘门’口遇着那媒婆了,涂脂抹粉的,手中拿了一张大红帖子进去回话了!”
似乎耳边打了个炸雷一般,刘‘玉’芝呆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秦妈妈伸手摇了摇她,孰料她便就势直‘挺’‘挺’的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姑娘,姑娘!”金柳和金梅也着急万分,扑了上来,和秦妈妈一起拼命摇着刘‘玉’芝的身子:“姑娘,你别这么着急啊,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刘‘玉’芝的眼睛闭着,置若恍闻,根本不搭理她们。
金柳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紧紧,站在一旁想了想,俯下身问秦妈妈:“你刚刚是听谁说的呢?”
“我瞅着那‘门’房与媒婆在说话,见媒婆走了进去以后问了问那‘门’房,他只说府里派了钱媒婆去提亲,也不知亲事成了没有。”秦妈妈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嗐,我都老糊涂了,也没问清楚就回来报信儿!”
“秦妈妈,你是老人了,经验自然比我们要老到些,若是你都不能替姑娘把好关儿,谁还能做这事?”金柳跪倒了‘床’边,悲伤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刘‘玉’芝,低低呼唤了一声:“姑娘,这事儿都不知道成没成,你何苦就做出这副样子来!”
话音刚落,‘床’上的刘‘玉’芝眼角就滴下了一颗泪水,眼睛也慢慢张开了,看着围在‘床’头的三个人,她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去打听下,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姑娘,你就放心罢。
这个提亲,总要有父母同意的,哪能媒人一上‘门’,柳太傅府就能代黎公子应承下来的?
你去过柳府几回,又不是不知道柳老夫人可是一个稳当人儿,定然不会做出糊涂事儿来的。
姑娘呀,你就把心搁回肚子里边罢!”
金柳见到刘‘玉’芝总算是肯睁开眼睛,悲喜‘交’加,呜呜咽咽的说:“姑娘,若是你不放心,我现儿就去柳府,我去见那黎公子,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们家姑娘这般对他,几乎都要把自己名声都毁了,他却要琵琶别抱!
若是他不能怜惜姑娘的这份苦心,姑娘,这种人你不要也罢!”
听到金柳这话,刘‘玉’芝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金柳,你在说什么呢?他怎么会变心?他上元夜里送我芙蓉手镯的时候说过的话,难道他会忘记?”她伸出手来瞧了瞧,那只粉‘色’的芙蓉手镯闪着淡淡的光芒,温润而柔和。
刘‘玉’芝举起手腕放在自己面前看了又看,脸‘色’苍白,眼神‘迷’离,似乎在梦游一般:“不,我现在就要去找明媚,叫她带我去找黎‘玉’立,我要当面问清楚他!”
她的举动把屋子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秦妈妈和金梅赶紧抓住了刘‘玉’芝的手,金柳哭着跪倒在刘‘玉’芝面前:“姑娘,你可别着急,奴婢现儿就去柳太傅府找柳小姐,你放心在这里等着听奴婢的好消息!”
刘‘玉’芝虚弱的点点头,按着‘胸’口大声咳嗽了下,喉头腥甜,滑滑的一口吐了出来,金柳赶紧站了起来,从腰间拿出帕子捂在她的嘴边,等她吐了这口,擦了擦刘‘玉’芝的嘴角,向她行了个礼儿道:“姑娘,我这就去柳府。”
“多拿点银子,到‘门’口喊个马车坐过去,快去快回!”刘‘玉’芝指了指梳妆台上一个小匣子,金柳见她的手腕已经瘦得似乎挂不住那枚芙蓉手镯,眼中一热,忍不住就流泪,又害怕刘‘玉’芝见了心里更不舒服,生生忍住了泪珠子,打开那个匣子,取了一两碎银子,匆匆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走到角落里,悄悄打开帕子一开,却是殷红的一朵梅‘花’般印在帕子上,金柳再也无法忍住想哭的念头,泪珠子纷纷儿的掉下来,恣意的流个不停。
“不行,我得去求柳姑娘来给姑娘看病。”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小声哭了个痛快,金柳心中暗自思量,现在也只有柳姑娘能救自家姑娘了,瞧姑娘这模样,若是那黎公子真的不爱惜她,恐怕她也没法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金柳走到角‘门’那里,塞了一角银毫子给那‘门’房,走到街口雇了辆马车,急急忙忙赶到了柳府。拐到柳府角‘门’,那元婆子是认识金柳的,笑着和她打招呼:“今日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你们家小姐呢?怎么便不见过来?”
金柳压着心中的伤心,只是浅浅的笑了笑:“我这是替我们家姑娘给柳小姐送信来了,快到三月三,想约着出去踏青呢。”
元婆子瞧了瞧天上,点着头道:“可不是,眼见着这天‘色’越发的晴了,三月一到,什么‘花’都开了,确实是好踏‘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