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扶着若兰坐下!”柳老夫人的声音里充满着宠溺,对杜姨娘的称呼竟然改成了“若兰”两个字,别说是柳四夫人,便是‘玉’瑞堂里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这般亲热的喊着名字,柳老夫人准备将杜若兰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上边?柳大夫人狐疑的看了柳老夫人一眼,就见她伸出手,指了指柳四夫人旁边那个位置:“就坐在那里罢。”
左首可是夫人们坐的位置,一个姨娘怎么能坐在那里?
柳家几位夫人瞪得眼睛溜圆,对面坐着的几位小姐们也张大了嘴巴瞧着这头,就见杜姨娘挨着座位慢腾腾的坐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向柳老夫人道谢:“谢过老夫人恩典。”
“若兰,你给柳家开枝散叶,着实辛苦了你。”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堆出了一朵‘花’来:“这些日子便好好歇着,我让她们将我那碧纱橱打扫出来了,这几个月你就搬到那里边住着。”
碧纱橱?明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仔细思考了下,她曾经在《红楼梦》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只是未曾得见过,今日听了很是感兴趣,心中想着这也算是得了眼福,总算可以亲眼瞧瞧这碧纱橱的模样了。
但杜姨娘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大惊失‘色’,用手扶着腰站了起来,吃力的向柳老夫人行了一个礼:“婢妾又如何能让老夫人如此‘操’心?还是住到自己院子里去罢。”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杜姨娘道:“你不必推辞,你便一直住到这碧纱橱里头,等开了‘春’,二月天气暖和些,你再挪到我这边东暖阁去,在那里生了孩子以后再回自己院子里去罢。”
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柳大夫人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柳老夫人哪里是看重杜姨娘,分明是看重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柳元久今年都要满三十四了,可膝下还只有两个‘女’儿,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由不得柳老夫人不担心。
“媚丫头,你先扶了你娘去碧纱橱那头,等会再出来和我说会子话。”柳老夫人的话里边,又很巧妙的隐去了一个“姨”字,但又没有用“母亲”两个字,这便十分微妙了,明媚心里头想着,柳老夫人这算是提前透了点口风,意思是有可能将杜姨娘升为平妻,可也得看她生的是男是‘女’,所以这话只说一半。
扶着杜姨娘,跟着银‘花’妈妈往左边走了几步,跨过一个小‘门’,明媚就见着了‘玉’瑞堂的后院。里边看着很是宽阔,东边栽着数排梅树,红‘艳’‘艳’的开满了‘花’朵,就像一幅鲜红的锦缎一般,在金灿灿的阳光照映下,美得夺目。
几个小丫头子正在院子里头打打闹闹,银铃儿一般的笑声洒落了一地,见着银‘花’妈妈带着杜姨娘进来,几个人皆赶紧垂手站在那里,一时间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一片。
“几个懒惫的小蹄子,就知道胡闹!”银‘花’妈妈指了指身边的杜姨娘,很威风的发话:“碧纱橱整理好了没有?”
“昨日便整理过了。”一个小丫头子笑嘻嘻的迎了过来,朝着杜姨娘行了一礼:“姨娘辛苦了,快些进去歇息一会。”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朝杜姨娘身上瞟了一眼,嘴角笑容深深,仿佛很是欢喜。
“七巧,你就会拣好话儿说,做事情可是最最不肯动手的!”银‘花’妈妈轻轻啐了她一口:“快些将‘门’去打开!”
明媚瞧着两人之间的神态甚是亲昵,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渊源,只能闭嘴不语,默默的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门’就见外头是一个小客厅的模样,外边‘玉’瑞堂有的,这里头基本上也不缺,地上铺着猩猩红的毡毯,上边织的是牡丹‘花’图样,客厅的角上有一尊铜兽壶,遍体鎏金,嘴里吐出袅袅白雾。朝左边一拐就进了意见内室,外边是上夜的丫鬟们住的小隔间,里边是一个大房子,中间摆了一张极为阔大的‘床’,看起来该是柳老夫人的卧室了。
内室的一面墙上有一扇‘门’,从那扇‘门’进去,又别有‘洞’天,里边也有一张‘床’,只是这张‘床’后却有一个隔断,用十二扇雕‘花’的隔扇‘门’围了起来,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小房子,却又与外边的‘床’联在了一处。其中有两扇纱橱的‘门’是打开的,能瞧见里边的摆设,在这开启的两扇隔扇外侧安着两扇帘子,有‘精’致的金钩勾住碧青‘色’的纱幔。
明媚瞧着那隔断,心中点头,这该就是那碧纱橱了,瞧着糊在雕‘花’隔断上的纱全是青碧‘色’的一片,十分素雅,这“碧纱”就该是从这里得名。她仔细瞅了瞅,那隔扇的裙板、绦环上都有各种‘精’细的雕刻,两面夹纱,上边绘制着各种‘花’鸟草虫,格外‘精’美。
“这便是那碧纱橱了。”银‘花’妈妈将杜姨娘搀扶着从那两扇打开的‘门’里走进去,里边完全就是一间小小的内室,只不过与外边那张‘床’有想通的地方。明媚瞧着这情形,这才恍然大悟,以前觉得不能理解的话,立刻便明白了。
红楼里贾宝‘玉’曾说他与林妹妹“一‘床’睡觉”,明媚觉得十分不能理解,找遍全书都没看到哪里有说到两人睡到一处的描述,可现儿见着这碧纱橱,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黛‘玉’初进贾府,贾母让人将碧纱橱腾出来,挪了黛‘玉’进去安睡,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这可不就是一‘床’同睡的情分儿?碧纱橱与外边的大‘床’并没分开!
明媚将杜姨娘搀扶着安顿在椅子上,蹲下来轻轻的抚‘摸’着杜姨娘的膝盖,细声道:“姨娘这下可放心了。”
柳老夫人将杜姨娘安置在这碧纱橱,一边是存了防止柳四夫人下黑手的心思,一边却也在防着杜姨娘。她已经透‘露’出若是杜姨娘生了男孩就将她升为平妻的口风,若是杜姨娘为了这平妻的身份,不择手段的从外边‘弄’个男婴进来,‘混’淆了柳家的血脉,这便是大大的不妙。因此她特地将杜姨娘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监视着,这样便放心了。
明媚一边安抚着杜姨娘,一边也赞叹着柳老夫人的心思缜密,这是要修炼了多长时间才能有这般手段,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没有错半点,让人无话可说。
杜姨娘坐在那里微微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明媚的头发道:“我自然是放心了,老夫人是对我好,我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到时候也好顺顺当当的给你生个弟弟。”
明媚低声“嗯”了一句,不管杜姨娘是不是真明白柳老夫人的安排,只要她觉得心中舒爽就好。她站起身来朝银‘花’妈妈笑了笑:“妈妈,这边就都托付给你了。”
银‘花’妈妈弯了弯腰:“小姐且放心罢,老奴定然尽心尽力。”
明媚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到了屋子外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刚到京城便感觉到了这宅子里边的暗流汹涌,看来大宅‘门’的日子肯定会要比云州的更‘精’彩些。
跨进‘玉’瑞堂,就听柳老夫人正在那里说话,仿佛是在教训谁一般,那话儿说得又急又快,流水儿一般。她轻手轻脚从旁边走了过去,想不动声‘色’的走到那堆小姐们那边去,谁知柳老夫人眼尖,立刻便发现了她。
“媚丫头,你且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你。”柳老夫人朝明媚招了招手,惹得柳明珠坐在一旁翻白眼,母亲不是说祖母不喜杜姨娘和她生的这个庶‘女’?怎么现儿瞧着祖母却是喜欢得过了分一些?
“我听银‘花’妈妈说你会医术?”柳老夫人盯着明媚看了又看:“起先广慈大师说你得要行医济世才能给自己积福,我也就同意让你父亲将你送去紫霞山学医,本以为是不让你辜负了广慈大师给你渡劫的辛劳,没想到你还真学了些本事。”
“明媚不过是学了些粗浅的医术,治治伤风头疼还行,若是再为难些的病症,也不会治了。”明媚赶紧谦让,为了防止柳老夫人将她当成柳家专属‘私’人大夫,先打点预防针再说,这大宅子里头,能少牵扯到自己身上便是最妙不过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柳老夫人眼中有一抹失望:“我还真以为你医术高超,能治一些疑难杂症呢。”
“祖母,你别信她说的。此次回京的时候,她给那高太师夫人治病,‘药’到病除,高老夫人还送了一串红珊瑚手钏给她呢!”柳明珠在一旁无法克制住心中的嫉妒,见明媚有意隐藏,也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声说了出来:“她手上戴着的便是。”
柳老夫人瞧了瞧明媚手腕上的那抹鲜红,啧啧称赞了一声:“高老夫人果然出手大方,这串手钏儿怕是要价值千金,珠子大小差不多,又颗颗晶莹剔透,最难得的是这颜‘色’通透,红得没有一丝杂质,看来媚丫头很是得她的眼缘。”
明媚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柳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瞥了一眼柳明珠一脸灰败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原来柳明珠最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医术好,这回为了和自己唱反调,竟然违反她素来的做事风格来夸奖自己的医术了。
“单戴着一串红珊瑚手钏有点单调了。曼青,去我梳妆柜第一格里把我那红珊瑚簪子拿出来。”迎着一屋子羡‘艳’的目光,柳老夫人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那簪子也是高老夫人那时候给我添妆的,这一套儿给给了媚丫头,正好配上一套儿。”
明媚尴尬的一笑,这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刚刚回到柳府,就被这位柳老夫人架着在火上慢慢烤,且不说其余堂姐妹的眼光,单单说那位柳明‘艳’,她的眼光实在太凶悍了,若是说眼光能能杀人,她早就被那柳明‘艳’杀了千百次,体无完肤的倒在地上了!
说话间,那个叫曼青的丫鬟已经拿了红珊瑚簪子出来了,那枚簪子红得晶莹透亮,雕琢成数朵红梅,又用白‘玉’雕成几朵白梅点缀着,簪子头还有一块硕大的碧玺,和红白颜‘色’相映衬,流光溢彩,看得一屋子的人眼馋不已。
“来来来,媚丫头坐到祖母这边,祖母帮你簪上!”柳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拍了拍座位,那座位是紫檀木镶嵌白云母的大座椅,还宽余了不少地方,明媚只好迎着众人妒恨的目光坐了上去,让柳老夫人把红珊瑚簪子‘插’在鬓边。
柳老夫人给明媚‘插’好了簪子,笑着望了望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好好的栽培着这个孙‘女’,看起来该是能给柳府当大用的。她生得一副绝世容颜,又进退得体举止得宜,而且还有一手好医术,这样的棋子到哪里找去?
只是她的身份还略微低了些。柳老夫人沉‘吟’着,想起了大着肚子的杜姨娘来,当年是她拆散了杜姨娘与柳元久,将杜姨娘从正妻变成了姨娘,可这么些年来,她不仅没有怨恨自己,还尽心尽力的替自己照顾着儿子,而且更难得的是儿子也一直喜欢她,甚至到了独宠专房的地步。
儿子早几个月便写了信过来,请求将杜姨娘擢升为平妻,自己一直没有开口说同意,现儿瞧着这情形,或许是该考虑考虑,即便没有生儿子,也该晋了杜姨娘的分位,也好让这个媚丫头有个嫡出的身份。
柳老夫人抬头再打量了下明媚,就见她很优雅的站在那里,鬓发间的红珊瑚簪子与手腕处那抹鲜‘艳’的红‘色’相互‘交’映,将她的一张脸映衬得格外动人,双眸就如盈盈秋水,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无一不让人着‘迷’。
就这样定了,柳老夫人暗自下定了决心,不就是升个平妻?那杜姨娘本来还是正妻呢,升个平妻也只是将她的身份归还一部分给她罢了。
“夫人,英王府乔世子过咱们府里来了!”外边走进来了个管事婆子,行了个礼儿:“乔世子听说四老爷今日回府,特地送来贺仪,现儿在外院和老太爷、四老爷说话,老爷派人来传,说世子爷即刻要来‘玉’瑞堂拜望老夫人,请老夫人这边准备下。”
“什么?景铉哥哥过府来了?”坐在右首的柳明‘艳’已经是按捺不住欢喜:“我去二‘门’那里接景铉哥哥去!”
看来这乔景铉还真是吃香,这柳府里头都有好几个喜欢他的。原来还以为只有柳明珠一个,可这会子瞧着,又要添上个柳明‘艳’了。明媚站在那里眼皮都没抬,心里暗暗给乔景铉又记上一笔:生‘性’风流,喜拈‘花’惹草,非良配也!
柳四夫人问柳老夫人:“外男进内宅,媳‘妇’带着‘女’儿们回避下罢?”
不等柳老夫人回答,柳明‘艳’便大大咧咧的说:“四婶,哪有又来了这么多规矩!景铉哥哥可不是外男,他从小就跟着祖父念书,惯会在我们院子里玩耍的!”转着眼睛看了看明媚和柳明珠,柳明‘艳’又点点头:“但是这两位妹妹和景铉哥哥不认识,还是回避下的好。”
这边柳明珠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早就看不惯柳明‘艳’那骄傲的模样,不由得出言道:“谁不认识景铉哥哥?柳明‘艳’,你莫非是失忆了不成?我可是在京城长到五岁才跟着父亲去云州的,而且我中间有几次回外祖母家里,经常跟景铉哥哥见面的。”
柳明‘艳’气得拿眼睛瞪着柳明珠道:“你住到五岁便去云州那个穷乡僻壤了,怎么还好意思如此厚颜说和景铉哥哥熟?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得一副什么模样!”
“你一年到头能见几次景铉哥哥,也好意思说自己与景铉哥哥熟?”柳明珠气愤愤偏了偏头,白了柳明‘艳’一眼:“我在外祖母家见景铉哥哥的次数,保准比你这辈子见到的次数还要多!上回景铉哥哥还去了云州同我一块儿吃饭呢!”
旁边几位柳家小姐素来是被柳明‘艳’欺负惯了的,大家对她早已不忿,现儿见来了个看起来也很强势的堂姐妹柳明珠,忍不住都想看柳明‘艳’的笑话,全拿了讥讽的目光在望着柳明‘艳’,让她只觉得脸皮*辣的,面子堪堪的再也挂不住。
“罢了罢了,‘艳’丫头你算起来现在是柳府里最大的姑娘,也不知道让着妹妹些!”柳老夫人看着旁边大夫人根本没有开口阻拦,一副悠悠闲闲看好戏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生气:“在我这里都吵吵嚷嚷,还不知道你素日在别处是何等骄纵!”
柳明‘艳’得了祖母这个教训,不敢反驳她,只能白了柳明珠一眼,一双手儿在袖子里头搓来搓去,心中恨恨不已,更别提有半分道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