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陆贽挥退侍女后,推开窗,寒风凛冽,满园梅香扑鼻,有零星梅瓣飘落入户,洒落他落在窗柩的衣畔,陆贽抵手作哨,黑沉夜里猛地响起一声啾鸣,扑簌翅膀飞腾而来的青鹞稳稳落在陆贽伸出的臂弯。
陆贽往青鹞脚上系上一根红丝线,扬起手臂,送青鹞飞入漆黑夜空。
扬州。
纷纷扬扬的冬雪铺盖而落,一幢粉墙黛瓦的朱门府邸,一队队身姿婀娜低垂着头的女先儿们,怀抱玉颈琵琶,踏在吱吱声响的积雪上,穿过一道道月洞门,来到园中最深处的闲云居。
室中主位坐着一位女子,瓜子脸,柳眉杏眼,鬓云似瀑,只肌肤土黄,光看右半边脸还算能入眼,可惜那左半边脸上,有碗底大的一块肉红色疙瘩胎记。
是以这姑娘一直用素纱半遮面。
左首是一个头戴棕白尖顶帽,身着玄棕色胡骑服,脚踏鹿皮长靴的异族男子。
这异族男子乃是暹罗王子赫骓,因其母妃是汉人,且是个水灵柔美的江南美人儿,因而这混血王子,肤色有汉人的白净,轮廓也有胡邦的深邃,高鼻深目,英气逼人。
赫骓此来中原,一是奉暹罗王之命,与新元朝重建邦交;二则是那位出生江南的暹罗王妃思念故土,可惜故土难回,赫骓便有意带一批江南女先儿回暹罗,为母妃解闷儿。
赫骓此来这朱府,就是韩三引荐。
朱家乃女艺大班,而这朱大小姐,因其貌丑无盐,也无心许嫁,便成了家中□□女先儿的一把好手。
赫骓见这土黄色的姑娘貌虽不显,气质却极高雅,削肩翟腰,素手一拍,侯在门外的女先儿们立即垂头小步而入。
“王子远道而来,大家弹一曲《高山流水》罢。”
其声泠泠,清冽如山涧溪水击石,碎玉投珠。
赫骓喝茶的手一顿,抬眼偷往朱大小姐方向打量,他母妃也有这样清甜甘泠的嗓子,可惜一年也没开口说过三句话。
他出价虽高,可这些女先儿,一听是往暹罗,个个花容失色,不肯离了故土。
只有这朱大小姐,欣然应允。
女先儿们低眉信手,轻拢慢捻,琵琶声大弦和小弦,嘈嘈切切、呦呦咽咽。
一曲毕,朱大小姐转头问赫骓:“王子可满意。”
赫骓发现,除开令她蒙尘的土黄肤色,她有一双水汪汪极灵动的眼睛。
朱大小姐轻咳一声:“王子。”
赫骓颔首:“这些,极好了。”满不满意,他都别无选择,会女艺又肯往暹罗去的,怕只有这朱府可寻了。
朱大小姐抬眸示意身侧大丫头锦绣。
锦绣将一早收于袖中的名单呈给赫骓:“加上我们大小姐,乐班的琵琶女,琴女、舞姬等,一共八十人。”
赫骓同样示意侍从接过名单,趋前身子向朱大小姐道:“小姐安心等待便是,不出意外,再过五日,贵国官府便可将回国批文签下来了。”
朱大小姐微点头。
赫骓有些遗憾,她竟不肯再开口了。
…………
送走赫骓,朱大小姐立即回房瘫在绣榻上了。
“大小姐应付那暹罗王子半日,累坏了吧!”锦绣送客回来,半跪于榻前替主子捏腿。
“二小姐那边有什么动静?”
“自老爷将她骂过一顿后,再不敢往咱们闲云居来了。”
朱大小姐恹恹欲睡的闭上眼睛,她近来嗜睡又贪吃,若不是这赫骓非见不可,她才懒得对着他正襟危坐半日。
锦绣见小姐睡了,轻手轻脚替她拉好被子,又给各银笼加上炭火,这才转身往屋外走。
朱大小姐是被一阵追赶声吵醒的,揉着眼睛跶鞋起身,只见外面一群人拿竹篙在追赶什么。
锦绣听见摇铃,急急忙忙走进来,“吵醒您了。实在是外面有只大青鹞,围着咱们院子不走,家丁抓又抓不住。”
朱大小姐一口葡萄籽哽在喉咙里。
打开窗户,果然,那只脚上系着红丝线的大青鹞朝她直扑过来。
“大小姐您没事吧!”
家丁们一溜烟赶到朱大小姐窗外,他们起先还怕大青鹞乱啄人,却见它飞到大小姐臂弯后,乖巧的仰头,小声啾鸣。
“拿只笼子过来。”
朱大小姐吩咐。
闲云居外,有两个一绿一黄的姑娘,站在花园假山亭子上,穿粉色齐胸襦裙的是朱二小姐朱千绿,黄衫坎褂的是丫头翡翠。
朱千绿拿出在西洋行商手中新买的望远镜。
“二小姐您看见什么了?”翡翠踮脚,凑着脑袋往朱千绿手里的望远镜看。
“朱千绯捉了只大鸟。”朱千绿放下望眼镜道。
“您不是说她不是吗?”翡翠嘀咕。
“你闭嘴。”朱千绿瞪她一眼,“上次说这话,爹差点把我赶出去。”这次,一定要找到证据再出手,朱千绿暗暗想。
“你过来。”朱千绿拉过翡翠低声咬耳朵。
朱府外,一辆简陋马车停在巷子里,车夫戴着一顶破尖顶斗笠,低垂着头,如睡着一般。
一黑衣小厮从朱府侧门鬼鬼祟祟的出来,循着墙根儿,来到马车旁。
“主公,小的打听清楚了,青鹞进了朱大小姐的院子,据说是被大小姐给关起来了。”小厮道。
“朱大小姐?”车里的人低声问。
“朱千绯,扬州城有名的丑女,一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近两月来可有异常?”
“没有,因为长得丑,极少出门,听说再过几日,会带着女先儿去往暹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