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老爷子却凌厉地看他一眼。
在禾家,禾老爷子说话的时候,其他人是不随便插嘴的,所以这一瞪,就足以让禾老三不敢再开口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苦闷地抓着头发,低下头,一副老实又孱弱的模样。
而陈氏飞快地扫了禾早一眼,就又移开视线,盯着地上,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漠。
禾老爷子再次长长吐了个烟圈,语气郑重:“咱家供着三个读书人,老二,老大家的二宝,老三家的大宝,不能半途废了,现在他们要买曲大人的文章,怎么着也得几十两银子,咱家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笔钱”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老二给早儿找的这户人家可是好人家,是县城老父母的姻亲,进去后若是表现得好,对老二,大宝都是助力”
禾早云里雾里听着,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禾家这是要卖她做丫鬟。
她被气笑了。
一开始听到“大富贵”三个字的时候,她想到的是禾家要送她做童养媳,没想到更不堪一点,竟然是没有人权自由、地位低下的奴仆。
“二伯,出价银多少”她一双黑亮的眼睛直接看向禾耀祖,表情出乎意料的镇定。
禾老二显然也有想到禾早是这种反应,不大自在又装腔作势地轻咳一声:“三十两,小丫头片子不咋值钱,不过几两银子就罢了,这还是因为我与那户人家的管家有些交情,人家按照府里有特殊技能的下人价格买的”
神色间颇有些洋洋得意。
禾早按捺下心中的愤怒,疑惑地反问:“特殊技能我可啥都不懂,连字也不认得,不会做饭,也不会绣花”
一直装木头的禾老三这会儿猛地抬头:“是啊,二哥,早儿就是个笨丫头,啥也不会,怎能让人家出三十两银子买呢这,这不会是弄错了吧”
禾老二眼中划过一丝不悦,挥了一下手:“弄错啥,就早儿这小丫头片子,人家稀罕个啥,不就是看着我秀才功名的份上,额外多给了好处,老三哪,不是我说你,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这么不开窍”
禾老三厚厚的唇动了动,看了看沉默的禾老爷子,又看了看禾早,最终颓废地低下头去。
他是不想卖禾早的,但是却没有能力也没有胆气去阻止。
至于陈氏,一直在做透明人。
禾早微微蹙眉,既然这对夫妻不救她,那她就只能自救。
也顾不得自己的言行会不会惹人生疑,她径直开口:“二伯,俺爹说的也占理,我啥都不会,人家却给了这么高的身价银,到时候要是指明我做什么我却啥都不会,惹恼了主家,那不是给咱家惹事了吗”
四宝也跟着点头:“就是哩,尤其是早儿,说不定就得挨板子人被打死了咱也不能说个不字。”
他虽没进过城,但也听村里人讲过,给人当奴仆不是好当的。
七宝便泪眼汪汪起来,跑过来拽住禾早的胳膊,软软地叫:“二姐,你别走”
禾早在心里想,虽然父母不怎么样,但这兄弟两个倒是真给力。
她马上就轻泣着拉七宝的小手,无语凝噎:“七宝”
禾老二吹胡子瞪眼起来:“胡说,人家那也是大户人家,怎会胡乱打人,老三,管管你家的小子,长辈说事,哪有他们说话的地儿,一点也不懂规矩。”
禾老三显然也被四宝说的话给震动了,五官痛苦地揪在一起:“二哥,爹,这早儿要是真给人当了奴仆,可就不归咱管了,要是真出了啥事那咋办”
陈氏也颤了一下,双手徒劳地朝虚空中抓了一下,似是想要来抓禾早,但即刻就又收了回去,神色复杂地看了禾早一眼。
禾老爷子抽完了一袋烟,在炕桌上敲了两下烟杆,声音有些浑浊,却很坚定:“这不能,老二说的主家我知道,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也是怜老惜贫的,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有打死人的事,老三哪,你二哥办事你还不放心。”
刘氏也含笑开口,语气柔柔的:“三弟,三弟妹,你们都放下心,有我家当家的交情在那儿,早儿肯定受不了委屈,再说这也是暂时的,等日后大宝、二宝出息了,也就把早儿赎出来了,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可是很容易找婆家的。我们当家的也是为早儿好,你瞧瞧她在这家中,能吃上什么好东西,去了那府里,不光是绫罗绸缎,还有专门的管事妈妈教养,出来就和一般的乡下丫头不一样。”
禾家人说事,小辈和女人们是不能插嘴的。
所以自刚才迎禾早进屋时说了一句话,刘氏一直没开口,但她这会儿一开口说话,就不同凡响。
至少禾早看到禾老三与陈氏的神情就有些松动,养闺女儿,不就是指望着以后要找户好人家。
禾老三还有些不信,连连追问:“还能赎回来”
刘氏笑着点头,伸手又捋了捋发鬓:“三弟也太看不起你家大宝了,大宝可是个聪慧的,来年一中秀才,马上就能赎早儿回家了。咱家这也是没办法,要不然谁肯卖亲生骨肉,都是眼珠子一样看着长大的,这不是都为了以后好嘛大宝啊,现在缺的,就是那么一点点机遇”
禾老二也忙点头:“可不是哩,我教着大宝,大宝资质如何,我最清楚,啥都中,就差一点名师的指导,那曲大人可是府城巡视来的,往年在地方历任的时候也出过试题,比我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宝买了那文章,下年铁中”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只要他一说就能一锤定音一般。
禾老三便搓着双手,显然又纠结又有些欣喜,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大宝他是个好苗子,随二哥你,会读书也不指望供出来啥,就是看他喜欢”
态度明显松动了。
刘氏微微一笑,看向陈氏:“三弟妹,你咋说”
陈氏谁也没看,只低头看着地面,瘦削暗黄的脸淡淡的,声音极轻:“听当家的。”
四宝握着禾早的手一下子加重了力道,唇紧紧掘起来。
禾早看了眼依偎在刘氏身边的禾秋儿与禾冬儿,一个十二岁,脸颊红润,梳着双环头,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另一个仅十岁,胖墩墩的,机灵可爱,一双大眼睛黑黑亮亮。
察觉到禾早的目光,禾秋儿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禾冬儿则瞪了她一眼。
禾早微笑,歪着脑袋,状似好奇地问道:“这样的好事,二伯咋想到我来哩,秋儿姐与冬儿姐难道不想去”
禾冬儿埋怨似的看了刘氏一眼。
禾早便暗自揣测,这禾冬儿是想去的。
四宝也说:“就是,这好事咋能落到早儿头上,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二伯二娘娘咋不让秋儿,冬儿去”
禾家人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一抹狐疑。
那个翘着二郎腿,吃着瓜子儿的妇人嗤笑一声,看热闹似的说:“为啥,还不是因为不是好事儿呗给人当奴仆那就是做牛做马,主家吃着你看着,主家坐着你站着,主家要打要骂你得受着,还当是啥好事儿,哼管你们卖谁,别动我家的连翘就好”
她扭着腰站起来,走到刘氏身边:“他二娘娘,这三十两银子你们准备咋分配”
禾早看了看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妇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是禾老大后娶的续弦,马氏。听说是个寡妇,带着一儿一女逃荒逃到的五贤村,她说的连翘,就是她带来的闺女儿。因为不是禾家的亲骨肉,起的名字也不一样。
当然,禾早与禾家姐妹的名字也不一样,其他人是以季节为名,但这也只是因为她不受重视而已。
连翘,在禾家可是备受宠爱的。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她作为禾家的亲孙女,却做牛做马一样,被冷待漠视着,但寡妇带过来的拖油瓶,在禾家却吃好喝好,甚少做家务,眼珠子一般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