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儿听到这话,似乎猜到了什么,宽大衣袖中的手指慢慢握紧了衣角,看了叶玄片刻后,才又道:“四年前就被拐卖了,现在要想找回来,恐怕会很难的!”
叶玄停了片刻,然后道:“我知道艰难,所以才想着要借助商行的力量!可就算是只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也总比我一人大海捞针要强吧......”
唐辰儿想了片刻,点点头道:“嗯,也是,燕表兄还是说一说你那位......江北故人的弟弟,他长什么模样吧,我这几天便可以让商行内的人在城内多留意留意!”
“如此,就多谢辰儿表妹了!”
叶玄笑了笑,然后按照语洛的说法,将那个“楼儿”的样貌特征和年纪都详细描述了一遍。
“楼儿,十一二岁的年纪,四年前在城内被拐卖,大眼睛,小嘴巴,后颈上有黑痣的小男童......”
唐辰儿重复了一遍叶玄所提到的情况,然后道:“我知道了,晚上我就会将这件事传到商行各大小掌柜那里的,不过燕表兄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毕竟都走丢这么久了,是不是还活在世上都难说的。”
叶玄轻轻叹了口气后,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也只能帮她到这了!”
唐辰儿听了叶玄的感叹,一时没有接话,片刻后,她的目光从叶玄身上移开,看向另一边,有些小声的说道:“从前没有听说过燕表兄在建康城内有什么江北故人的,其实如果方便的话,燕表兄可以把她带到唐家来的,或者是让她跟着商行的人一起去找,这样应该会好很多......”
叶玄听了唐辰儿的话,稍稍一愣,随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摇头道:“这个......她身体不太好,也受不住人多喧闹,还是算了吧。”
虽然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但唐辰儿听叶玄说的这一句话,心里仍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她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假装明白的点了点头后,话题就很自然的转到熔毁吴氏饰品的事情上来了:
“我听爹说,吴氏的案子已经定罪了,因为案情重大,最晚这个月底,官府就会在城内公开处决吴氏案犯了!”
叶玄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听唐辰儿接着道:“燕表兄当初说,吴氏伏法之后,便是我们商行熔毁饰品的最好时机,现在是否可以开始筹备了呢?”
“这件事情......你既然已经有了合理的安排,就没必要再来问我了!”
叶玄看了唐辰儿一眼,接着低下头去,将一旁瓷壶中的茶水倒在空粥碗中,晃荡两下,洒在了桌角钻来钻去的阿黄面前,最后笑了笑道:
“不过,熔毁饰品纵然能让唐氏商行的名声远扬江左,但你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吴氏此前在明面上,毕竟在是为太尉府办差,你们这样做,多少会让柳氏有些难看,再有钱氏黄氏其他商行一掺和,太尉府要为难唐家,是很有可能的。”
唐辰儿听闻,紧蹙着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脸上慢慢流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
但当她独自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再看向叶玄时,目光又重新变得坚定了,她坦率而又自信的一笑,道:
“要想商行声名远扬,而又不承担任何风险,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就算太尉府要为难唐家,这一步也走的值得。再说,这建康城内,只要不犯事,咱们唐家也不是谁说动就能动的!”
叶玄看着唐辰儿如此自信的一面,不禁微微愣住了,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一样坦率而自信的眼神,一样迷人的笑脸。
但很快,叶玄就回过神来,从唐辰儿身上不舍的移开了目光,将手里的粥碗递给身后的莫澜,道:“你能有这样的决心就好,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要考虑到这些风险,并及早做出应对的策略!”
唐辰儿偏着头,一直盯着叶玄看了许久,但叶玄始终没有再回头看她,直到最后,她才噗嗤一笑,道:“燕表兄的眼光总是比我要长远许多呢!其实就算真的遇到太尉府的刁难,燕表兄也一定有办法帮我化解的,对不对?”
叶玄听闻,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对方终归是太尉府,为什么你就觉得我一定会有办法帮你化解呢?”
唐辰儿毫不回避的看着他的眼睛,想了一会后,才轻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燕表兄一定有办法对付那些人!”
叶玄的眉头很快的皱了一下,然后拿着轴书,慢慢站起身来,往自己房间内走去,只留下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别太相信我,很多事,我也左右不了的.......”
唐辰儿看着他的背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然后也带着怡儿出了西院。
正月二十八午时,在全城百姓的围观下,除去家主吴企和次子吴宇的历阳吴氏,和平城余氏全族的男丁,共计一百七十余案犯,由刑曹左侍郎陆潜亲自监执,被斩于北城那条最热闹的菜集前。
据说,北城行刑的那条街道上,一直到很多天后,都还能闻到一股可怕的血腥味,寻常百姓都选择绕路了,根本不敢从那里经过。
而吴氏及余氏的所有女眷,则通通被编入贱籍,卖往了江左各地,家破人亡的悲惨莫过于此。
但一切因果其实在那一晚就早已注定,善恶终有报,所以叶玄在听闻这些市井之言时,也丝毫不会觉得愧疚和不安什么的。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担忧的,是那天出现在刑场内的柳旭。
不错,行刑的那天,作为柳氏的旁支,如今庭尉司马柳肄的嫡子,亲自去了北城刑场,而且是以送行者的身份去的。
叶玄也是让利无极详细查明后才知晓,原来是因为吴企那个在建康驻军中担值的嫡长子和柳旭交情深厚,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件事。
他担心的是,唐家借助熔毁吴氏饰品来提升商行知名度这一事,会受到柳氏的干涉和阻挠。
太尉府不敢说,但以柳旭的脾性来看,那一天他一定会带人过来搅局的,因此,叶玄还需要借助兰府的势力,来妥善安排一下。
当然,对于这样的小事,是不值得叶玄专程去见一趟兰左使的,他只需要将具体的计划告知利无极,然后再交给老吴去做就好了。
等叶玄已经暗中安排好这些,唐辰儿才在他的指点下选好了地址,然后由唐孚亲自出面,带着银子去向城内的县衙、巡城营和兵曹府衙呈递了申请,并得到了三方的准允。
届时,建康城内的县尉、巡城营的一名偏尉,以及一位兵曹的少司,都会过来,共同见证唐氏商行熔毁吴氏饰品,再重新铸造撑兵械交奉朝廷,报效家国的义举。
正月二十九,在东城与北城相接的一个宽阔街道拐角处,唐氏商行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搭起了一座高台和十余尊熔炉,并在当天晚上就给北城所有的铸炼师傅送去了一天的雇金,此外还请到了专程负责鼓风和打铁的壮汉,有将近五十人。
如此宏大的活动,自然早已通过唐氏商行的宣传,成为了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所有谈资,再加上前几天刚刚伏法的吴氏余氏,这些事一串联起来,使得唐氏商行顿时名声大噪,在建康江左一带人人皆知。
当然,出现这样的状况,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了,就好比建康城内的其他商行,如钱氏、黄氏和张氏,他们几家的纨绔子弟们这些天就没少挨过打,好像也变得老实了许多。
而庭尉司马府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不一会的功夫,伴随着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一旁侧房内的精美瓷器就被摔得满地都是。
柳旭那胖胖的手臂挥舞着一把长剑,对着一方木案一通乱砍,那些丫鬟下人们,根本没人能劝得住。
但柳肄站在院中听了房间内的喝骂,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满意的笑了笑。
或许在旁人看来,柳旭是因为挚友伏法之后,对唐氏再落井下石感到愤怒,多少还算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然而柳肄却看得清楚明白,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和柳氏一族的清望相比,交情也好,朋友也罢,简直不堪一提,因为他们能有今天的地位,几乎全凭借着天生而来的那一个“柳”字!
这样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望姓,岂是一个区区唐氏庶族所能拂了脸面的?
所以,就算是明白柳旭一定会去捣乱唐氏商行的活动,柳肄也丝毫不会阻拦。
因为这事关太尉府和柳氏的颜面,而他作为在朝官吏,不好插手其中,正好可以让小辈去教训一番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到头来也不过让儿子顶上一个“年少轻狂”的品评罢了。
这样,在丝毫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还能得到一个“维护柳氏名声”的功劳,在主家太尉府那边,也会有不少的好处。
柳肄在院中站了片刻后,然后轻笑一声,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离开了。
而同样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驶出了兰府,往北城庄虞侯府而去。
车内,老吴手里拿着一封平平常常的请柬,脸上的表情疑惑不解,直到车架像往常一样,路过那个必经的街道拐角时,他掀开帘幕看见窗外的高台和熔炉,这才恍然大悟,流露出由衷赞叹的神色来……
正月三十一早,建康城内根本不需要人吆喝叫嚷,各方百姓就纷纷涌向了东城和北城相接的那个街道拐角,一时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而飘扬在街道中央的那几面“唐氏商行”的商旗,也充分发挥了它们的作用,吸引了足够多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