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内。
“叮——”指示黄灯亮,中场休息了。
“有个事情要跟沈先生解释一下,”医生舔舔嘴唇道,“意识是人脑对内外环境的感知、觉察、分析和反应,意识脑区主要分布在人脑的前额叶周边。当然,意识还有记忆和自由选择的功能。因为赵小姐的脑部受损严重,她意识的感知功能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也因此,她才会把我认作一个老头吧。”是的,通过“意识探索机”与子期说话,并引导她的“白胡子老头”就是年轻的医生。
“不过,近来新时代观念的另一种说法是,意识的世界瞬息万变,而在赵小姐的意识世界里,她是唯一的主宰。她觉得看见的东西像什么,那样人、事或者物在她眼里就会变成她所想象的样子。也就是说,在她的意识世界里,她能看见什么,全凭她的起心动念。或许她觉得医生都该是德高望重的老者,所以才会把我看成一个老头子。”
“这两种说法都有可取之处。”
对于医生的长篇大论,沈晟只想知道:“如果我进去她的意识世界,她会把我看成什么?”
“这个,不好说呢。”
沉默。
年轻的医生忍不住偷眼看前方的男人。他静默地立在玻璃特护间前,整个人绷紧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医生斟酌半天方开口道:“沈先生,要继续吗?恕我提醒,再下去可能就要涉及到赵小姐及其家属的隐私了。沈先生您确定要继续使用‘意识探索机’吗?”
沈晟侧头,他左手边是一台占据了半面墙壁大小的“意识探索机”。“探索机”顶部有一个24寸旧式彩电般大小的屏幕。此刻的屏幕上,雪地里的沈晟和赵子期正“亲密无间”地对峙在一起。忽略掉两人间箭弩拔张的气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俩人都是十分般配的一对,无奈造化弄人。
就在年轻的医生以为男人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凌厉的薄唇轻启,自嘲似的说了一句:“我就错在没有早点向她坦诚一切。”
那一刻,医生打从心里觉得,沈先生也怪可怜。
“继续吧。”视线重新回到玻璃房内,男人哑声道。
那么,“嘀——”一声绿灯亮,探索植物人世界的计划继续启动。
时间是子期出狱后的一个星期内。
子期还是搬进了沈家,那座位于北潭山上的古老庄园。
沈氏庄园是沈晟的父亲沈长天所建。
沈长天是当年市对外开放时吃第一批螃蟹的冒险家。
有人说他白手起家,有人说他早年便留学海外,身后有着雄厚的创业资本。
更有人说他之所以会发家,全凭一个女人。
总之众说纷坛,说什么的人都有。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沈长天确实有着过人的商业天赋和大胆的头脑。
他迅速累积资本,让沈家一跃便成为当年市的新贵。
沈长天身上有一种这代人少有的江湖豪气,为人又慷慨有胸襟,大家都愿意和他做生意。
当时见证沈家崛起、如今已是老一辈的人都说,如果照那个势态一直发展下去,现在的福布斯富人排行榜上必然也有沈长天一席之地。
可惜沈长天20年前突然离奇失踪,至今不见人死不见尸。沈长天离开时唯一的儿子沈晟才是个8岁稚童,沈晟18岁成年后便一直留学海外,半年前方归。所以,多年来沈家都是由沈长天的弟弟沈长林当家。
*******
“我为什么要搬去他家?我明明很恨他啊!”虚无的昏暗空间里,子期苦着脸。
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意识探索机”外的医生,眼中倏然蹿过惊喜,他急切道:“哦?恨?你知道恨是什么东西?”
子期细细的眉头蹙起来,说实话,她并不能很明白老人的话。至于他说的恨,她只是觉得,那是一种——“想要撕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肝来看看到底长什么颜色的感觉吧……”手指无意识地点在嘴唇上,子期喃喃自语。
老人眸中的喜色更甚,“你做得很好!恨就是这种感觉!继续感觉啊,不要停!”
子期却停了下来:“可是,我为什么要恨他呢?”
“额,这个嘛……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你的疑惑只能靠你自己去找答案,好好问问你的心。”
问问我的心吗?
子期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出了那个叫沈晟的男人的脸。没有欢喜,她心中只有铺天盖地的恨。那恨意瞬时层层叠加起来,如漩涡如浓云,一个情绪浪潮打下来,顷刻间将她席卷去了……
*******
沈氏庄园素来清冷,今夜却迎来了一个狂欢的派对。
派对的主角是沈晟和李氏集团千金李珊颖。
“但是听说沈总已经有女朋友了啊,还是个很厉害的作家呢,沈总这不是负心?”
洗手间里的水声“哗啦啦”的响,是女客们八卦地太high连水龙头都忘记了关。
“这你就不懂了吧,沈总和李珊颖其实是青梅竹马,他俩还一起去美国留过学呢。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起来,沈总后来的那个作家女友才是第三者。”
“哦……”
待外头的八卦声音再也听不见,子期方面无表情地踹开隔间门走出来。
这是她离开监狱,搬来沈家大宅的第四天。
镜子里映出子期的一头俏丽短发,短发下是小小的“”字脸。因要收集写作素材而时不时在外头浪,她的皮肤本来常年都是健康的小麦色。刚刚结束的六个月的监禁生活倒是让她彻底白回来了。双手插回上衣口袋里,她的视线就触及了还在“哗啦啦”流水的水龙头。瞪了那金碧辉煌的水龙头一眼,子期转身就走。反正浪费的又不是她家的水。
出门左转,将搂下的觥筹交错远远抛到脑后,子期脑袋埋进围巾里,悄无声息上了二楼。
沈宅的二楼有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走廊这头是她的房间,远远的尽头则是沈晟的主卧和书房。
沈宅的隔音效果极好,子期在走廊上走了没一会儿,楼下的杯盘交杂声便听不见了。她听不见楼下人,楼下人自然也就听不见她。嘴角带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子期轻轻推开了沈晟的书房门。
屋内没开灯,只窗外的点点亮光溜进来,照亮了进门那处墙上唯一的明色。那是一副巨大的油画,画中男人着中山装,相貌英俊,眉间含一点霸气。却不是沈晟,而是沈晟的父亲,沈长天。
子期咬了咬唇,朝那油画走去。
“你在做什么?”冷而矜贵的声音,是沈晟。而随着他的声音起,书房里“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子期的身体猝然僵住。因为此刻,巨大的油画已被她搬下来,她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正落在墙上的保险箱上,当真是动也不是,收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保险箱在油画后面,赵子期?”
子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璀璨光影里,沈晟抱臂立在门边。今夜他穿白衬衫加铁灰色西装裤,同色系的领结系在颈间,更衬得他整个人高贵不可侵犯。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比子期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睛都要亮。都说经由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见他的心,可子期觉得自己如何也看不透沈晟的心。
“我在你家,你却办这样一个订婚宴,你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地?”子期转身过来,决定先发制人。
沈晟定定看着她,轻飘飘说了一句:“你在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