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的热闹后,苏府很快冷清下来。
苏越邻翌日跟孟甘松去了孟府后没再回来,苏茵犀跟夏卓唯去了夏家,偶尔回来看零陵跟栴檀,却连留下用膳都没有。
她俩个也罢了,看起来虽说还没从家破耶娘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却也没更忧郁,栴檀最担心的是零陵,零陵没进香坊制香,也没打理家中和藏香堂事务,有时房中静坐,有时各处行走,没再去看过杜百濯,言谈间闲淡平静。栴檀看着她,不自觉想起心如槁木行尸走肉几个字,想劝慰开解,又无从说起。
孟甘松留孟府陪苏越邻没过来学制香,少了爱说爱笑的他更加寂冷。
枝头绿叶萎黄,秋风飒飒,栴檀蓦然间发现,孟明庭自翻案那日后就没再来过。
这是相识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最初不是那么熟的时候,他就几日过来一趟了,后来更是将苏家当自个儿家,回孟府是做客。
秦昭仪虽然赐死了,依附她的朝臣可不少,孟明庭会不会遭报复出什么事了?
他和杜百濯已辞官,没有官职在身,更是任人揉圆捏扁了。
这么想着,栴檀有些慌,急急出门,想到及第楼或杜沉榆家问一问。
孟甘松蹦蹦跳跳进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栴檀姐姐,我阿耶跟赵姨和离了。”孟甘松一脸急于分享八卦的神色。
栴檀诧异地“啊”了一声,想起杜沉榆之前说过,等她家冤案昭雪便设局试探赵氏,不知是什么局,好奇问:“为甚和离的?”
“越邻跟着我阿耶学医……”孟甘松竹筒倒豆子般,噼噼啪啪说个不停。
苏越邻学医很认真,一教就会,孟枳实很喜欢他,待他比两个儿子还上心,从来不理俗事的人,因为疼苏越邻也开始在意了,这些天给苏越邻定制了很多套衣裳,又说他太瘦了得好好补一补,人参灵芝不要钱似弄给越邻吃,开始是府里皇帝赐的,皇帝赐的吃完了又到外面买,一天跟赵氏要个百八十缗钱,赵氏不给他就说以后俸禄不交给赵氏了,赵氏气得不轻,觉得有苏越邻在孟家,孟家的钱财迟早被孟枳实败光,把孟府余下钱物卷了个空,而后提出和离,孟枳实同意了。
看来只是把孟枳实当钱袋子,别说同甘共苦了,连捞到的钱少了都不乐意,都不用杜沉榆设局就和离了,栴檀嗤道:“和离的好,省事。”
孟甘松嘿嘿笑,张嘴又合上,难以启齿样子。
“怎了?有话就说。”栴檀笑道,摸他脑袋后颈。
孟甘松舒服地眯眼,细声哼哼,半晌才道:“母亲跟二兄不让我说那种话。”
他跟杜沉榆还没上契,不过很喜欢傅氏,已跟着杜沉榆喊傅氏母亲了,又自个儿亲密地给孟明庭和杜沉榆排了序齿,孟明庭年长,二兄就是杜沉榆。
那些话想必是淫词浪调,栴檀诧异,赵氏唯钱财是图,孟枳实眼里只有医道,看不出两人跟淫呀浪呀什么的沾边。
孟甘松左右看了看,无人,究竟憋不住话,凑近栴檀耳朵,小声道:“杏娘去平康坊当娼了,我去看她,被大兄二兄跑去抓了回来。”
覃杏娘好好良家女子不做去当娼!
栴檀呆滞,随即暴怒,狠狠瞪孟甘松,“平康坊那种地方正经人不去,以后不准你去了。”
“可是我觉得那里挺好的,那些姐姐身上蛮香,又很热情,摸我抱我。”孟甘松咕哝。
栴檀差点昏倒。
杜百濯也曾平康坊里厮混,可放荡不羁的只是表面,心中自如磐石,他则不然,年纪小没定性,且有个皮肤饥渴症弱点,被姐儿又抱又摸几次,还不跟香客嗅杜家遗梦香一般上瘾入迷,再也拉不回来。
这个年纪正好奇,精力旺盛,拘不住。
栴檀略一思索,道:“你好几日不制香了,今日不许偷懒,去制香,我出去一趟,回来要检查。”
“我可没偷懒,这不是越邻刚从内廷出来陪他嘛。”孟甘松嘟嚷,蹦蹦跳跳入内,往香坊去。
这么可爱的人儿可不能给长歪了,看他没焦急之色,想必孟明庭没出什么事,栴檀出门,往孟府去。
以她和孟明庭的情形,上孟府委实些羞臊,只是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孟甘松异于常人的皮肤饥渴症存在,对平康坊的向往就不能抑止,孟枳实是大夫,兴许有办法治。
孟明庭不在孟府,下人见栴檀,热情得只差伏地叩拜,栴檀连通传都不需,直接进府。
“我记住了,甘松有理气止痛、醒脾健胃、收湿拔毒功效,百花蛇舌草清热解毒利尿、活血止痛……”
药庐门前药草园里,一老一少弯着腰凑在一起拔弄草药,少年嗓音清脆响亮,滔滔不绝。
栴檀呆滞,她在家一板一眼一个字不肯多说的弟弟,跟孟枳实在一起变成孟甘松了,像一个话篓子。
哐一声,栴檀按住柴扉,门板响。
孟枳实与苏越邻一起回头,孟枳实没动,苏越邻慢慢站起来。
“二姐。”他一板一眼行礼,脸庞又复僵冷。
“我……”栴檀也变得口拙,结巴起来,“你忙你的,我找孟奉御。”
“接着认。”孟枳实把越邻按下,拍拍手上泥土青草,缓缓站起来往外走,“有事?”看着栴檀,眼里有敌意。
栴檀不觉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仇敌面前不得不忍,对着他不想忍,直直问:“孟奉御对栴檀有什么不满么?”
“当然。”孟枳实鼻孔里哼了哼,“你拐走我两个儿子了,越邻必须留给我孟家继承我衣钵,不准你带走。”
这说的什么跟什么。
栴檀失笑:“腿长在他们脚上,栴檀未曾拘着,孟大郎跟孟二郎喜欢走我家,栴檀也不能不给他们进门吧?孟奉御应该问问自己,为何两个儿子都在家里呆不住。”
孟枳实一怔之后吹胡子瞪眼:“卜芥跟甘松喜欢呆你家,越邻可是喜欢呆我家,你又当如何?”
“不如何,我弟弟喜欢孟奉御家,就有劳孟奉御代为管教了。”栴檀笑道,若说之前有把越邻唤回家的打算,方才看他学医时那么快活,已改变主意。
“啊?”孟枳实张大嘴,眼里怒色来不及收起,甚是滑稽。
栴檀暗笑,行了一礼,缓缓道明来意。
“松郎这个毛病我知道,无解。”孟枳实道。
栴檀满腔盼望化为失望,颓丧不已。
“也不要紧,松郎一年一年大了,再过一年半载给他娶个媳妇便好了。”孟枳实安慰她。
栴檀精神一震。
可不是,孟甘松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了,给他订亲娶妻,有妻子了,有人拥抱爱抚,平康坊的小娘就没吸引力了。
“孟奉御可有相中哪家小娘?”
“没有,长嫂如母,这些琐事不是该你来操心吗?”孟枳实不耐烦道,不等栴檀害羞,关上柴扉,“我要教越邻学医了,你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