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百濯在临近宵禁时间到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沈安的死以畏罪自杀结案了，他没惹上麻烦。结案后，他想抓紧时间迷昏秦昭仪其他手下打开破案缺口，那些人连同瑞妆楼的伙计却齐齐消失了。
“好快的速度，好敏捷的反应。”栴檀惊叹，“若是她出宫方便能及时调度安排，怕是杜二郎无法全身而退。”
“正是，好生凶险。”杜百濯也微有后怕，获罪丢官不要紧，怕的是不能帮苏家翻案，不能救零陵和她的亲人。
“眼下怎么办？”孟明庭眼巴巴看杜沉榆。
杜沉榆沉默。
他们遇到的这个对手并不比他们弱，甚至在谋事布局上还略胜一筹。
此番打草惊蛇，往后再想突破防线拿到证据更难了。
“没想到那个沈安那么机警，对秦昭仪又是那么死心塌地。”栴檀叹道。
“是啊，他进来，望一眼香炉马上往外跑。”杜百濯道。
“慢着。”杜沉榆眉心一跳，眼里灼灼光芒。
“怎么啦？”栴檀几人不解看他。
“沈安因何看到香炉转身就跑？”杜沉榆低喃。
“他知道飘渺香，防备着！”几个声音同时惊叫，面色沉重起来。
遗梦香所用香材跟飘渺香一模一样，他们怀疑杜降真从杜百濯处窃得飘渺香而后仿制，杜家若是没与秦昭仪勾结，秦昭仪当不知栴檀制了飘渺香，也不知飘渺香香性方是，若是知情，则……
几个人久久无言，梆子声敲过一更，二更鼓响，杜百濯慌乱地起身，呐呐道：“我回去寻机用飘渺香熏一熏真娘套话。”
杜沉榆张嘴，想说杜降真若是知道他们用迷香套话了，怕是有所防备，什么都问不到，终是不知说什么好，合唇无言。
栴檀起身，想送客，杜百濯跌跌撞撞往外奔，栴檀走几步又停下，呆呆站着。
“我想喝酒。”背后杜沉榆幽幽道。
孟明庭一向爱跟他唱反调，此时却飞快道：“我去拿。”
上好的玉薤酒，愁绪千般醉不醒，三人围坐案前，闷头，喝水似一杯接一杯不住口喝。
杜百濯见鬼似走得飞快，埋头不辨方向，要回家的，倒往坊门走了，高大的坊门，暗红色大门紧闭，一个坊兵从门楼里走出来，警惕地看杜百濯，喝道：“关门了，快回去。”
杜百濯怔怔转身，忽又回头，坊兵往门楼里头走了，只一个背影，杜百濯呆呆看着，猛然间想起，秦昭仪手下就有一个丰乐坊守坊门的坊兵，那人是否就是杜家跟秦昭仪来往居中传话的，由此，又想起，平露金香入宫后添加了小叶紫檀，因小叶紫檀跟平露金香其他香材性相克成毒，故毒死李淙，需得极了解香料香性的人方懂得；还有，覃杏娘出席杏园宴要阻止他入仕，究竟是兄妹私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走进家门，黑黢黢一片，树木花草在暗黑里摇动，无端的鬼气森森，湖石假山在沉暗里恍如怪物，杜百濯望一眼杜千和上房方向，又望一眼凝翠居方向，僵立小径上，迟迟没抬步。
“二郎，怎么站这里不回房？”宝焰清亮的喊声打破沉寂，由远及近一抹灯笼红光。
杜百濯搭住他肩膀，艰难地往思香居挪动。
“二郎怎么啦？”宝焰狐疑，扭头，眼底满是关切。
杜家若是与苏家冤案有关，每个人都难逃厄运，宝焰也不例外，杜百濯只觉呼吸紧促，喘不过气来，无意识扯了扯中衣领口。
“二郎？”宝焰紧张起来，停了下来，注目看。
杜百濯深吸气，竭力显得平静：“无事，走吧。”
热水很快提过来，美食在杜百濯洗漱后热汽腾腾摆上，宝焰笑嘻嘻道：“灶下一直温着等着二郎回家，叶姨娘先前就在这边等着二郎，望月过来报郎君去了她屋里方走的。”
杜百濯听一句头痛一分，揉了揉额角，满桌山珍海味如穿肠毒药，吃一口痛彻心扉，吃两口心如刀割，怎么套他阿耶和妹妹的话，若套出来杜家真的与苏家冤案有关，如何是好。
事到临头，真相未知，已是先自怯了。
秦昭仪下午迫切中让人给杜降真传讯了，杜降真也不禀报杜千和，只作等闲，半分不往心上放，潜心制香。
“秦昭仪的人都曝露了，就是说，二郎已经盯上她了，是不是也怀疑郎君跟大娘了？如何是好？”宝景却是很焦急，围着制香台打转。
“那又如何？”杜降真嗤笑，“咱们不是还有致命一招么？他尽知更好，阿耶不能容他，由阿耶下药，我就不需怕阿耶跟阿娘怪罪了。”
宝景细思，愁颜尽消：“可不是，如此更好，大郎已离开杜家，郎君再对二郎死了心，大娘家主之位就坐稳了。”
“等我当上家主，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杜降真得意笑，抬手扫宝景后脑勺。
宝景傻笑：“眼下就是好日子了，只要能在大娘身边服侍，下奴就很开心。”
“满嘴甜言蜜语。”杜降真嗔骂，心花怒放，制起香来精神百倍。
遗梦香极妙，只不过所用香材香性嗔贪怨痴，身在恶道，制出来的香也成恶香，若是换香材，或者加上一两味压制恶性的香，也许就好了。
杜降真把各种香料的香性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抚掌一笑。
此前制遗梦香所用香材不变，只减少分量，另加了甘草、茉莉花和栀子花。
甘草味重，质地厚实，香味融化较慢，花香质地轻软，香气消失快，香成，香氛散且乱，纷纷杂杂。
宝景本是一旁静静看着，止不住皱眉道：“好像失败了。”
“难说。”杜降真却是颇自信，找了干净香罐，将香收妥，密闭了收进香窖里，口中道：“窖藏上些日子各种香相互融入不再分解，那时候再来品，说不定另是一番境界。”
杜百濯慢吞吞用过晚膳，怀中飘渺香如千钧巨石沉沉压着，再是胆怯，再是不敢面对，终究得面对，问得杜降真在香坊里头制香，换了件广袖宽袍，找了个熏香球，自个儿先含了解香丸，香球里熏上飘渺香，把香球拢在大袖子里往香坊去。
杜降真在香窖里，宝景从窗户缝隙远远看到杜百濯走过来，周身肌肉绷紧，急促喊：“大娘，二郎来了。”
“来了就来了，急什么。”杜降真从香窖里探出头。
“他会不会带了苏栴檀制的那个迷香过来套话？”宝景惶然。
杜降真皱眉，略一沉思，低低道：“你进香窖躲着，仔细听听他问什么。”出香窖，推宝景进去。
“他用迷香熏你套你话怎么办？”宝景急切问。
“他想问什么由他问，他知道内情之时，就是他的死期。”杜降真冷笑，盖上香窖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