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空中铅云低压，沉沉暗暗。
一路沉默，集雅居先到，杜沉榆脚下顿了一下，没开口邀请，自进去了，杜百濯也不说话，跟着往里走。
兄弟两个地台上坐下，宝颉进来，察言观色，上了茶，点上灯，麻利退出去。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灯光里，单薄苍凉。
杜沉榆端起茶，浅浅地抿。
杜百濯瞥一眼茶杯，不端，执起茶壶，扬脖子，咕噜噜将茶当酒如牛海饮。
许久，杜沉榆低声道：“我为什么要生为杜家子。”
若不是杜家子，也便不用看到这些肮脏事却只能承受，连简简单单的清白做人的想想都是奢望。
“是啊！”杜百濯点头，嗓子嘶哑，面色颓败，浑没有方才在杜千和面前的恣意潇洒。
“委实是不知如何排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杜百濯并不知情，杜沉榆一一相告，道：“阿耶心术不正，真娘助纣为孽，教人忍无可忍。”
杜百濯静静听着，蓦地道：“阿兄，此番只怕你失算了。”
“何出此言？”杜沉榆问。
“真娘是个惯使手段的，怕是会借机跟太子搭上关系。”
“我想过这个可能，应该不会，她必不肯给李湛作媵妾的，躲着李湛都来不及了，不会主动往李湛跟前凑。”
“阿兄小看她了，她陪阿耶商场中行走，八面玲珑手腕通天，让李湛既不想纳她为妾又喜欢她不难。”杜百濯道。
杜沉榆身体在瞬间紧绷，手指在案面上敲了敲，起身大步往外走。
“阿兄想做什么？”杜百濯问，紧跟其后。
“去找王藻，了解真娘在东宫其间的动静，若如你所言，当设法提防。”杜沉榆急促道。
“入夜了，要不，明天再去问。”杜百濯微有迟疑。
知杜沉榆不想跟王家牵扯太深，夜里到访，王藻热情接待，又欠下他人情。
“不，果真如你所言，一刻都不能等。”杜沉榆摆手，快步出门。
没有月，苍穹沉沉的暗黑色，花木与亭台阁馆掩映幽冷寂寞，灯笼光影细碎的红光，杜沉榆远去的身影模糊不清。
杜百濯微有不安。
方才杜千和发火时杜降真不在厅中，东市那时已闭市不会是在怀香堂，不知她在香坊还是外出，希望她还没再作恶，否则，若是利用李湛之势，他们只怕无法应对。
回思香居后，即吩咐宝焰去打听一下杜降真去向。
宝焰出去不多时回转，机灵的小脸垮成干瘪的苦瓜，进门，先长叹一声才开口禀报。
杜千和刚刚擢宝景为怀香堂大掌柜，月俸十缗钱。
“大家眼红的很，好多人想去投靠大娘。”宝焰又是羡慕又是妒忌神色，眼光光望杜百濯，“二郎，科举太难了，不然，你也去拍拍郎君马屁讨好他，下奴也能有提大掌柜的机会，好不好？”
“去去去，你二郎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大佛，你投靠大娘去。”杜百濯啐了宝焰一口，抬脚踹。
“二郎脚下留情。”宝焰捧小腿，哎哟叫唤。
杜百濯冷哼一声，心中暗叫不好。
宝焰也就嘴上嚷嚷，杜府其他下人则不然，不乏见利忘义者，宝景是杜降真的人因而得势，那些人定是蠢蠢欲动，会逮着机会就去讨好杜降真，以期得重用领高俸，以后，帮杜降真作恶的人更多了，杜降真行事更便利了。
自己要参加科举不得空，要不要劝杜沉榆到怀香堂帮忙，打压杜降真？
无需细细思量杜百濯便否定了。
杜沉榆刚正端方的君子，不可能跟杜千和狼狈为奸，到怀香堂去，跟杜千和矛盾更激烈，反而会使杜降真更得杜千和倚重。
“大娘黄昏时回来过，跟郎君说了会儿话，晚膳都没用又出去了。”宝焰接着禀报。
杜百濯案前弯腰要坐下去了，倏地直起身，微微变色：“可知去了哪里？”
“没打听到，大娘连满月都没说。”宝焰为难道。
杜百濯心头不安加剧，坐不住了，这些日子埋头苦读，有段时间没到教坊没见苏零陵，起身出门，想到教坊去。
出院门，当头撞上叶氏。
叶氏下午外头守着，自为得计，后来才听说杜百濯已避过自己去了前厅，杜千和又不赶杜沉榆出府了，气恼不已，追去揪杜百濯，杜百濯却去集雅居了，兜了一圈回来，见杜百濯要出门，哪肯放行，把杜百濯拖回房间，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杜百濯别说去教坊，连出思香居大门都不能了。
杜沉榆打马疾奔，司空府大门口下马，王藻送他的玉佩从没用过，不想与王家瓜葛太深，这当儿顾不上了，掏了玉佩出来一言不发递给阍者。
阍者认得他的，那样的神仙人物，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忘，见了玉佩更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杜大郎请进，晚间七郎过来找三郎和司空，后来三个人急匆匆出去了，请杜大郎花厅用茶稍等。”
七郎是王荻，三郎是王藻。
杜沉榆心头一沉，问道：“可知为何事？”
“下奴不知。”阍者道。
杜沉榆语出后，也知阍者不可能知道，自己着急了，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这一等直等到宵禁时间，王藻一直没回府，杜沉榆不得以只能离开。
叶氏骂累了离开，杜百濯方得以脱身，赶到集雅居，听说杜沉榆没见到王藻，心中不安更甚。
两人去凝翠居找杜降真，杜降真竟是没回府。
夜里，富丽的杜府也冷清下来，月儿隐进云层里，林木树叶掉了个七七八八，稀稀疏疏的枝叶，无端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意味。
兄弟两个都没睡，翌日是一早，杜百濯去教坊，杜沉拾掇了刚要去司空府，陆砚派人过来找他，道王藻在及第楼等他。
“榆郎，你这回可害苦我了。”王藻兜头就是埋怨，身上绯色公服微有摺皱，束发松散，看起来竟是一夜奔波未眠，连衣裳都没换，并不坐，拢着袖子来回踱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