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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四十六章 十万血泪(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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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高高兴兴地把那张桌子拼过来,叫伙计撤掉吃残的菜,重新点了几道后厨拿手的招牌菜,给陈、郭二人斟满酒,算是重新开宴了。陈嵩一开始有点不自在。但是一看老杜这样不拘小节,很快就放开了。酒过三巡,一桌子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称兄道弟。老杜几碗酒下肚。满脸飞红,用指头戳着陈嵩的胸口:

“兄弟啊,你们打过来占了安,老哥我高兴!现在老哥我就一个心思,那就是你们不要停,千万不要停!继续往西打,打过秦岭,占天水,占金城,打过乌鞘岭,扫平河西,一直打到西域,把这些听名字都拗口的什么欺负紫胖子,什么巨蛆又猛又凶,统统扫干净!”

陈、郭二人知道乞伏炽磐盘踞秦州,沮渠蒙逊割据甘凉,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歪曲他们的名字,都忍俊不禁。

原来这个老杜,杜重光,祖上做过晋朝天水郡的司马,后来秦州沦入胡人手中,他家死了很多人。胡人忽起忽落,你方唱罢我登场,秦州一带战乱不休,他家余众就一路沦徙到关中来了。

郭旭端起碗给杜重光敬酒,说真要是大军往西打,你的天水老家光复了,杜大哥你舍得离开安么?

老杜一仰脖子喝完酒,瞪大了眼睛,把空碗往胸口一扣,好像要把心舀出来:

“老弟,实话跟你说,大军要是西征秦州,安这份家业我就不要了!我变卖家财买军粮!本人带着全部子弟参军,能打能杀的就给我往前冲,死了脑袋也得冲着西方。打不了的就当向导,女人就给大军做饭缝衣!剩下几个算几个,只好回去,早晚再兴起一个大家族!兄弟啊,只要是能两年在祖坟上烧纸,死了我也乐意!”

郭旭说老哥我佩服你,可是你辛辛苦苦攒的家业要是就这样折腾光了,就算大军打下秦州,你回去也是穷光蛋啊!如果你倒霉,死在战场上,或者虽然不死也残了,家乡再好,又有什么意思呢?

老杜一下子站起来,发红的眼睛里冒出火来:

“兄弟,你以为老杜稀罕钱吗?

钱能买来命吗?

你知不知道,陇上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流亡到关中来?

我告诉你,少说也有十万!

你知道十万是什么意思吗?

每个人家里至少有两三个亲人被杀,从秦州到这里,砍死的、奸杀的、烧成灰的、水冲走的、冻死的、饿死的、野兽叼走的,几十万骨肉抛在路上,尸身能找个席子卷起来埋的就是福气!

活下来的十万多人到了关中,羌人不拿他们当人看!

没有地,没有房,没有正经营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官吏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斜着眼睛看一眼人家的官,兴许就挨一刀。

或者扔进监牢。

男人给秦军做苦力,女人给官家做奴婢,有些连奴婢都不如,只能在青楼卖身!

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买卖做大?

可是做大了又能怎样?

羌人照样视你如粪土,汉人也拿你当外来户!

兄弟啊,就算我倾家荡产了。

就算我死在战场上,只要能让我这十万乡亲回家去,我不在乎穷死!

不在乎被剁成肉泥!”

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他身边那几个陇人伤疤被揭开,抱头哭成一团。

陈嵩、郭旭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出来喝杯酒。竟然听到这样悲惨的境遇,撞见一个心胆如铁的真汉子。他们不是女人,没法红袖搵泪,只能静等老杜平静下来。

杜重光擦干眼泪,端起一碗酒。看看陈嵩,再看看郭旭:

“两位兄弟,大军是不是要出关西征,你们给个明话!”

郭旭热血上涌,刚要说太尉带我们来,就是要扫平关陇,一统华夷,却被陈嵩踩了一下脚。陈嵩向前一步。双手接过老杜手里的酒,一口喝干,猛地把碗摔碎在地上:

“既然如此。大家都是兄弟,不同心杀敌者,有如此碗!”

这话显然不算承诺,但老杜那一群人为酒气所蒸腾,一腔慷慨激昂,哪里会仔细斟酌。只为那“同心杀敌”所激荡,随着碗的碎声。扯着嗓子叫好,又连干几碗。都支撑不住了。陈嵩趁机说杜老兄醉了,你们送他回家吧,我们也该回营了。改天请弟兄们到营里再叙,后会有期。

老杜被人架走,临出门还结结巴巴地对老板说记得今天是我请客,不要收我两位军爷兄弟的钱。我要打回老家去了,请顿客算什么!

回去路上,郭旭憋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

“大哥,你刚才踩我脚不让我说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问,勾出陈嵩无声的叹息。这个铁匠兄弟,都做到幢主了,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体察周遭人情。

“我怕你说得太过,万一我们做不到,岂不是让人家失望?”

郭旭摇摇头:

“出兵向西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我听王镇恶说过,太尉的全盘计划并不是打下关中就了事,还要向西拿下整个秦陇,收回河西,这样才有东西挡着关中,不至于一出安就是胡人地盘。我们能击灭燕国、秦国,对付乞伏炽磐和沮渠蒙逊这样的小角色,还会吃力吗?”

陈嵩用马鞭柄敲了敲郭旭的头盔:

“兄弟,你说的是能不能的问题,我说的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这让郭旭更糊涂:

“这还能有愿意不愿意的说法?要是不愿意,舒舒服服呆在江东不就行啦,干嘛还要千辛万苦北伐呢?”

陈嵩苦笑了一下,自筹三言两语不能让郭旭开窍,索性闭嘴不说。

打进安后,除了沈林子出兵去追击逃亡的羌人,其余将领暂时无所事事。

除了前些日子招待钦差,刘裕还宴请过几次北伐军将领,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味道就不对。

沈田子不厌其烦地说他的峣关大捷,说此次胜利如何打垮秦军士气,如何让姚泓丧胆,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有他的贡献,王镇恶怎么可能那么顺利拿下安?

王镇恶还算能忍住,但身边那些将领就缺少他那份雅量,少不得也要说说他们怎么途奔袭,出敌不意,在渭桥大败秦军主力,怎么靠攻心术压垮了姚讃。

每次他们一说,沈田子就会不屑地打断,一来二去,就有吵起来的意思,还好每次都是刘裕出来摆平,将话题岔开,再把诸将都褒奖一番,最后大家碰杯欢呼了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争功之心,算是很难平复了。

既有争功,就有争位。

到目前为止,刘裕还在亲统大军,主将唯其马首是瞻,心里有小算盘也只能憋着。

倘若刘裕留守,诸将出征,或者刘裕回江东,诸将守关中,就有一个谁是方面主帅的问题。

王镇恶和沈田子,一个有峣关大捷,一个有渭桥之胜;一个入武关肃清南线,一个入潼关拿下安;一个有以少胜多的奇兵,一个有水军奔袭的奇策,称来称去,竟是千钧对千钧,大功对大功,很难分出伯仲。

其余战将也不弱,但和他俩不在一个台阶上,所以总指挥只能从他俩中选一个。

明眼人都能看出,无论是王在沈上还是沈在王上,都难免疙里疙瘩磕磕碰碰。

前些日子刘裕一直在说迁都洛阳,后来不提了;又说要坐镇安,经略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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