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恨意难消,伸手从旁边一名骑士手里接过一张弓。这是他喜欢的那种硬弓。他在马镫上站直,将弓拉到它所能承受的最远处,而后一声惊雷,释放出一根刃上带着倒钩的箭。
它本来是要射中徐之浩的后背,但在它抵达之前,徐之浩的马疲劳至极,突然倒毙,将徐之浩抛在一边,所以它错过了主人的目标,继续向前飞。
它不能永远飞那么高。它降低高度,继续飞行,最后遭遇晋军方阵第一排,笃的一声,深深钻进一张盾牌。盾牌是红色的,上面用黑漆画了一个兽头,那支箭正好插在兽嘴里。
持盾士兵正在为自己人抢回敌人军旗而欢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
于此同时,一排牛角号沉雄呜咽,赫连璝的主力骑兵已经列队完毕。
打头阵的灭豹营知耻近乎勇,但已经没有今天驰出大营时那样锋利。
北府兵果然不好对付。
如果他们知道,在侧翼的丘陵中,还有另一支养精蓄锐,等待高屋建瓴的北府兵,他们的肝胆会碎裂一地的。
飞骑队的弟兄藏在山包背后,每个士兵嘴里都咬着一根木棍,木棍两头的绳子在脑后打个结,这样就没法说话。这种号称“衔枚”的强制静默办法,被当兵的叫做“戴牲口嚼子”。当兵的不会在埋伏的时候说话,但衔枚的好处,是你甚至没法咳嗽。而真正的牲口,所有马匹。已经被蒙上嘴巴,免得它们因为兴奋或者惊恐而嘶鸣起来。上千名骑兵,鸦雀无声地藏在丘陵沟壑间,等待着主帅发出的侧击信号,那将是一支响彻云霄的鸣镝。
陈嵩趴在小山包顶上。披着一块和大地同色的驼毛毡,看着远处那场令人揪心的搏杀。
斛律征在一旁不断地嘟哝:
“别打了,赶快跑吧,再打下去都打光了!”
陈嵩已经拒绝了部下三次出战请求。此刻冲下去,固然能让郭旭那队人多活下来几个,但傅弘之痛歼夏军的计划也就落空了。兄弟之情和大局成败之间。北府老兵陈嵩毫不含糊,尽管他的左手心已经被自己的右手指甲摁出一个个血痕。
此时郭旭已经指挥他的步骑和大夏的灭豹营交手三个回合了。前两次出击很顺利,顺利到形同游戏。步兵制造的箭雨,瞬间放倒了几十号大夏尖兵。几乎是箭落在人堆里的同时,郭旭的骑兵也从两翼杀到了。两个楔形小阵犀利地插进去。张牙舞爪地收割性命。没等后续夏兵组织起像样的反抗,袭击者已经见好就收,急速撤了下去。
姚灭豹绕过地上一堆死伤官兵,指挥人追上去。晋军骑兵不快不忙,既不让追兵抓住,又不脱离接触,双方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出一里地后,晋军骑兵突然分成两股。露出已经结阵待敌的步兵弓箭手。正在全力追击的夏兵再次遭遇密集的兜头齐射,他们加速向前的力量适足以让迎面飞来的箭头更有杀伤力。混乱中,郭旭的骑兵再次杀过来。在不方不圆的匈奴人堆里冲杀一阵,一声呼啸,迅速脱离,重演刚才那一幕。
这两阵已经足够姚灭豹号准晋军的脉了。
传令下去,骑兵结成宽正面横队,前后八排。森严待敌。待晋军骑兵来攻,先不动声色等他们靠近。待接战后,迅速分成三块。正面一块缠斗骑兵。不让他们脱离;两翼骑兵加速疾驰,迂回到弓箭背后,阻住他们的退路,让败退的晋军骑兵去踩踏他们。
此时的郭旭,也已经意识到敌人不会笨到再吃一茬吃同样的亏,只是目前还不知道他们会换个怎样的新打法。徐之浩觉得杀了牛巍,已经激怒了赫连璝;现在连杀两阵,也足以激怒夏兵前锋主将,不如趁着弟兄们没怎么伤亡,赶紧撤到主力那边去。郭旭心里的两个小人在跳着脚争斗,一个说赶紧跑,不跑就一个都跑不掉啦;另一个说还不行,现在跑敌人会生疑,不去钻圈套。最后主张不跑的那个小人占了上,郭旭拿起水囊咕咚咚喝了几大口,一抹嘴:
“弟兄们,还敢不敢再杀一阵?”
步骑弟兄们最初的紧张已经在顺利的冲杀中变成兴奋,扯着嗓子说那就再杀一阵。
冲上去的一瞬间,就知道情况不妙。
匈奴人显然已经受够了被南蛮子近身宰割的耻辱,这一会拿出了他们最擅的老本行。
箭如雨,飒飒地落下来。
郭旭不敢再冲,勒转马头,想全力跑到敌人射程之外。但尖利的飕飕声追着他们,显然是匈奴人在边追边射。骑兵们将盾牌背在背后,箭落在上面的声音像是急雨敲门。马匹被射中屁股,有的负痛狂奔,有的却轰然倒地,将骑士摔在地上。郭旭身边不时传来惨叫声和沉重的坠马声,那就意味着他这支骑兵队正在被一点点蚀掉,从精干变成干巴。
徐之浩在一边大声喊:
“大哥,这样不行,必须猛回头打一下!”
他说的对!
再被尾追一阵,队伍要垮,军心要散。
兔子都能蹬鹰,羊可以顶狼,北府兵为什么不能决然反戈?
郭旭从马蹬下翻上马背,扬声下令:
“弟兄们,不要停,控制好马,快速向左转,杀他个回马枪!”
骑士们心领神会,在全速奔驰中向左勒缰绳。有几匹马气力衰竭,转身瞬间就把自己放倒,但其他人在战场上划了一个急促的弧线,卷着一股弯曲的烟尘,回头杀向急进中的匈奴骑兵。
此时姚灭豹已经让传令兵吹响号角,示意两翼骑兵加速前出包抄。角声未落,就看见正在逃离的敌骑突然兜转回来。这种情况太少见了。一小股骑兵居然敢迎头撞击一堵骑兵墙!没等他闪出应对之策,晋骑已经穿过箭雨。像一柄短剑,寒森森地当胸刺来。
郭旭的槊刺透了当前一名夏军校尉,他和他的牺牲品速度都太快,以至于他根本不可能拔出槊来,只能撒手由他去。抽出腰间的剑。左剑右槌,不去动脑子,本能地向着来袭的兵器格挡,向着暴露的人体击杀,同时在马鞍上俯仰闪避。从粗豪的喊杀声中,他依稀感觉到徐之浩在左后方。后者在冲进匈奴骑阵之前,已经把槊投出去,刺中了一名正要张弓放箭的骑士,现在和郭旭一样,一剑一槌。把自己变成了一阵飞舞如车轮的死亡旋。
匈奴人一直在射箭,现在突然遭遇悍然转向的肉搏,大部分人来不及换上格斗兵器,一时间纷纷避让。晋军格杀一阵,已经穿到了匈奴阵线的背后。前方可以看见烟尘张天,号角呜呜,知道赫连璝的大部队跟上来了。
大鱼正在咬饵。
郭旭勒住马,再一看身边。连人带马还有约五十来骑。
不用多说,剑一指,弟兄们呐喊一声。翻身杀进匈奴骑阵。
姚灭豹眼睛冒火,咬牙切齿,向身边人边喊话边打手势,指挥部下调转马头来包围郭旭。
现在郭旭的骑兵和步兵要被分割开了。
骑兵以寡敌众。
步兵只有两条腿。
难道这就是我郭旭的葬身之地?
脑子里迅速闪过小俏送别自己时倚靠在门框上的样子。
不!
绝不!
热血上涌,像是要煮沸杀气,扑灭一切凶险。
“弟兄们。不能被他们围住,全速向前冲!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勒缰绳!”
马匹聚成一把飞刀,决然掷向敌阵。
匈奴人刚刚张开两翼。还没有合拢,弧线就被切断了。郭旭心头升起一线希望,正要招呼弟兄们纵马狂奔,把敌人引向大部队,忽然有个东西从斜刺里抛过来,他本能地伸出铁槌去挡,同时身子向后闪,却瞬间被一股力量拖下马来。
那是一根绳子,它套牢了郭旭的右臂。
于此同时,一个匈奴骑士一槊刺向他的脖子。
郭旭在地上一翻滚,躲过了槊,就势跳起来,挥剑斩断了绳子。套他的骑士已经挥舞着狼牙棒,向他冲过来。在三步之遥的地方,他被一柄飞过来的铁槌打下马来。郭旭捡起铁槌扔给徐之浩,翻身上马。他们俩并肩冲了几步,被两个人挡住去路。
姚灭豹挺着槊,像一个阴沉的天神。他的骑手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黑旗好像一朵罩在天神头顶的乌云。
他已经发现郭旭是这队晋兵的指挥官,所以要擒贼擒王。
正好郭旭也这么想。他看到军旗的一瞬间,已经明白这个人应该就是灭豹营的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