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把我的思念带回来,别让我的心,空如大海。
从十六天,到现在,每个夜里我坐在床上,米黄色的被子搭在膝头,反反复复,只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一句话。这个小区的夜原来如此安静。
这是一篇漫长而孤独的日记。
那一天之后,袁瑞再也没有来过。
十六天的凌晨,我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嗓子很干很疼。我动动身,想喝水,男人的怀抱就紧了,在夜里觉得格外烫,格外坚实。
"怎么了?"仿佛还在睡梦中的呓语。
张了张嘴,轻声说。
床头灯渐渐转亮,我眼睛刚刚适应过来,他已经下床了。
一杯温盐水很快就端来,他半蹲在床边,看我一口一口喝下。
"要去厕所吗?"他接过杯子问我。
我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刚站起来,头脑一片眩晕,身子就晃进他的怀抱,沉厚的气息,如山般的安稳,仿佛所有病痛苦难,我都再不用害怕。
他稳稳用怀抱护好我,心疼地说:"头晕是不是?"然后一揽腰将我抱进浴室放在马桶上。
此后的程序,他亲力亲为,任我如何害羞拒绝,他却坚持着一直在我身边,说怕我晕倒。
我上厕所的过程中,他就体贴地直起身不看我,却将我的头贴着他的身子,捧在怀里,他的睡衣轻棉柔软,透着他身体的温度,许是我头晕的原因,觉得那个夜里就像是漂浮在轻软的棉花之上,一直飞,一直飞,在夜空翱翔。
他把我抱进被窝,盖好被子,又准备了水放在床头,然后极尽怜惜地搂着我入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仿佛我是他手心的至宝。
早晨我的病就好多了,只剩一点头晕乏力,一点嗓子干疼。
中午打完针他看我吃饭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他站起来,一边往出走一边接,我还是清晰地听见那边传来小女孩叫爸爸的声音。
那天是周五了。
我想,他要离开我了,至少两天。
我眷恋地看着他站在门口接电话的背影。你在,我的身心都是安定,你不在,我的心都是病着。
他接完电话回来,我低着头吃饭。
"你觉得怎么样?"他坐下问我。
我冲他微笑摇摇头:"没事了,就是嗓子还有一点点疼。"
"晚上还有一针,打完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再去医院。"
我点头。
他沉默地看着我手里的碗,似是犹豫着什么,才终于开口:"我得去天津,周一回来。我……要不我叫小吕来。"
"不用,我没事。"
他突然伸手擒着我的下巴,将我低着的脸抬起来,对上他黝黑的眼,他的目光就深潭一般在我眼里巡回:"真的不用叫他?"
"他也很忙,我没事了。"
他突地松开手,淡淡说:"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离开的背影,有些萧瑟,有些决绝。
那天后来他每过一个小时就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确认我没事而且可以自如下床了,最后说:"那不叫小吕了。"
然后小吕没有来,他也没有来,周五的夜,周六的夜,周日的夜,周一的夜,周二的夜,周三的夜,周四的夜,我就那么坐在床上看过多少个日升日落,在没有他的空气里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丝他存在过的气味。一会儿痴痴笑了,一会儿悄悄哭了,一会儿将头埋在被窝里捂着心口泣不成声。我在回忆里沉沦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我本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自此他也许很快忘了我,自此我也许一生不嫁,总之,老死不相往来。
没想到,我在小吕的表姐那里仅仅待了两天半。
小吕送我初到的时候,他表姐只是坐在沙发上仔细地审视着我,从头到脚,让我有种被她扒了衣服看个透的感觉。
她身上有种很逼人的气势,仿佛高人一等,睥睨众生。
后来我知道,她是有资本的。35左右的年纪,身材和面容保养得一流,听说家里是世代做服装的,在国内这个行业算是首屈一指。想来,从小到大,她也是呼风唤雨的习惯。
那天她审视我很久,最后一个很职业性看上去很亲切的笑:"妹子看上去真纯啊,快坐。"
家里的佣人泡了上好的茶,准备了昂贵的水果,她间或问我些问题,都是我的家庭啦,经历啦之类的,态度上不亲切,也不排斥。
后来小吕说有事,先回北京。
他刚走,就来了个男人。看上去也是35左右,具体年龄我就不得而知了,西装笔挺,温文儒雅,戴付银边眼睛。镜片后的眼睛深沉地一扫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得到,这也是一个胸有沟壑,魅力散发于无形中的中年男人。
起先我以为那是小吕表姐的丈夫。因为言谈中了解到他们是住在一起的,他们的话语举止间也俨然熟悉的夫妻。我还感慨这一对真是人中龙凤,尤其难得到这个年龄还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爱意。
后来慢慢熟络了,他表姐跟我说了很多话,我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她的情人。
彼时她用一种很看透世事的口吻说:"世上哪有从一而终的爱情,都是封建统治下男人为了束缚女人编出的故事。你看看这社会,有几个男的一辈子就守着自己老婆?男人能玩儿,女人为什么不能?结婚始终形式而已,各取所需。生活很现实的,自己过得好就行。什么婚姻呀,忠诚呀,太虚了。"
她说,她跟丈夫不离婚,麻烦。她爱现在这个男人,她第四任情人。她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她问我:"你有爱的人吗?"语气中似乎知道,我并不喜欢他表弟。
我说:"有。"
她说:"有多爱?"
我说:"我愿意为了他,离开爱情。"
这是我看过《茶花女》后就一直认为的,最伟大的爱情,不是为了爱人去死,而是为了爱的人,离开。余生长长,只有自己在孤寂中度过。明知这世上的某一处就是自己朝思慕想愿抛下一切去跟随的人,却不能去找他,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每一天从朝阳初升到繁星缀满,没有一刻不在用全部心念想着他,爱着。
爱是我一个人的事,思念是我一个人的事,痛苦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可以,你忘了我,只要你幸福。
我知道,说完那句话,表姐一直看着我的侧脸。
直到佣人穿过门廊步入小花园,在她耳边说了声什么。
她沉思了一会儿,跟我说:"帮我去客厅拿下昨天那副十字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