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梁艺到东院禀报是时辰已到可以出门了。
梁骞要派阿照去南院请老太爷和公子,梁艺回禀已经去请过但老太爷想在府上养着不想出门,公子无甚兴致也推辞了。梁骞没反对,只是让阿照去西院将静好请了过来,又派了梧桐去北院请了三少爷与三夫人。
静好来得快,只带了怀珠一人。
不多时,梁疏与阮长安也到了,二人俱穿了黑底红纹的衣裳,站一处倒也是极惹眼的。阮长安见了静好,亲热地握住她的手,道:“身子可好全了?总想着要来瞧瞧你,也抽不出时候,可别怪罪姐姐。”
静好莞尔,“怎么会,三嫂这身衣裳却是美极了,与三哥极配衬呢。”
阮长安脸微红,嗔一句,道:“你这身袄子才好看呢。”
静好低头瞧一眼,自己这身鹅黄绒袄还是永定郡主回门时送的,这些年也未曾穿过。今儿怀珠翻找了出来,她便也将就着穿了。
秦敏和姗姗来迟,一身绯红色袄裙,梳了随云髻,斜斜地戴了一支金步摇,粒金珠串成的流苏一步三摇。身后跟着青楚,不依不饶地哭嚷着要一同去,奶娘无奈地抓着她,又不敢用大力,也只是松垮垮地圈着。
静好心一动,正欲开口,梁骞已经开口,“奶娘,带了姐回去。”
大抵是被父亲的严厉吓到了,青楚一时忘了要哭闹,直愣愣地盯着梁骞看。末了,扁着嘴被奶娘抱着离开了。
午时一刻,梁骞夫妇、梁疏夫妇与静好偕同一众婢女厮出发前往徽山去祈福。
轿子到徽山脚下,众人下了轿,俱都被眼前这险峻的山峰惊到。一时间众人心中忐忑,沉默不语。秦敏和蹙眉责怪,“管家怎么选了这么一处,这山着实太过险峻了,若是......”
梁艺闻言,弯腰上前回道:“夫人,圣君也在此处祭天祈福。”
此言一出,秦敏和无言以对,悻悻地闭了嘴。
元帝在此祭天祈福,恰逢臣子到此祈福,不失为是一个迎合君心的好法子。若君心大悦,指不准就能给梁家谋些好,即便是君心不动,却也是无甚利害的。
秦敏和瞥一眼静好,心中却有另一番思量。早前大选时,静好重病落选,元帝不曾见过她的容貌。今日若在徽山上相遇,倒也不失为是一件极好的事儿。她心里颇高兴,连带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以静好的姿色要博得圣君欢心那是易如反掌的。如此一来,一举两得,梁家有了**的时间,而她自不必担忧被分了宠。
“这事儿办得妥帖,回府了重赏。”秦敏和喜形于色,顾不得是在梁骞面前,自作主张给梁艺赏赐。
梁艺猫着腰道谢。
往徽山的道途狭幽黯,更有险阻之处只能容一人通过,梁艺走在前头,尔后是梁骞与秦敏和,紧接着是梁疏与阮长安,静好落在最后头,之后便是一众婢女与厮。
缓缓地步行一个时辰,众人到了半腰,俨然肃穆,全不似元帝要来的样子。秦敏和不免皱了眉心,略有失望,几次看向梁艺,却都见他不慌不乱神态笃定,便也只好沉心候着。
进了城隍庙,几个僧在打扫院子,见了他们只微微弯腰行礼,口中念一句阿弥陀佛。
梁骞自有他要做的事,北国祈福有一套繁琐的流序,且历来是只有长子才有资格念祈的。其他儿子只能在一旁听着,女子更是连佛堂都不能靠近,是怕**沾染了佛灵。
秦敏和便领着阮长安与静好一同去大殿请愿,颇有长嫂之风。婢女厮们都得了自由,自己找乐子去了。到大殿时,殿中僧早已备下蒲团,黄灿灿的一片,三人各选一个蒲团跪下。
静好侧目看向秦敏和,她双手合掌竖于胸前,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神态甚是虔诚。又转头看向阮长安,她亦是这般恬静安和。静好不觉也合起双手,闭上双眼。
殿中香炉烧着香,鼻间檀香迷人。许是看不见面前事物,脑中念想才逐渐地清晰起来,那种想要厮守到老的愿念逼得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愿不能成,必生恨,她心中苦闷愈发浓重,重到只能睁开眼睛去驱逐。
秦敏和已不知去处,她曾用过的蒲团换成了更大的,上头跪了一个男子。月白色绒装,衣料考究,更在袖口纹了金丝祥云图。这种图案她在宫里见过,听刘羽芸是皇家惯用的纹样,想必这人是生在权贵人家,遂不去打搅,只跟着阮长安起身出了殿。
出了殿却看见数十铠甲护卫齐齐整整地守在外头,不远处伫立几名绝色女子,其中有一人身形熟悉,似乎是在选秀时见过的贺贵人,依旧是雍容贵气。
阮长安与她对视一眼,二人都错愕地瞪大了双眸,俱都恍然,方才殿中所跪之人怕就是当今圣君元帝了。二人急急地退出人群去,阮长安眼尖,一眼瞧见梁骞梁疏兄弟二人站在护卫前头,面色都不甚轻松,秦敏和站在身旁,连婢女厮们也都尽数候在一侧。
静好有些许惆怅,连带脚步都变得沉重。
“圣君。”一声尖细的嗓音从数十护卫中响起,是男音却又似女音,大概是个阉人。
嗯,一声慵懒绵延的应答声中,男人从殿中走了出来,双手附在身后,好是一副泰然坦然。细瞧去,眉眼有些细长,竟也是一双丹凤眼。
众人纷纷垂下头,静好趁着垂眸之际又偷偷窥探那几名绝色女子,除去贺贵人,其余几人装束都极为平淡,神态举止也不如贺贵人那般招摇,想必也不是极为得宠的。她有些为阮西宁担心,后宫那么大,那么多人,她一个人是否应对得了。但想着她父亲是朝中威慑甚高的阮大将军,想必也不会受了什么委屈。
“梁卿也在此祈福,看来与朕倒是极为默契呀。”元帝凤眸一挑,微眯起眼眸,意有所指地开口。
静好垂眸,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触,这男人险些就成了她的丈夫,她险些便要与这些美人们抢夺他的垂怜,想到此处心竟不由地颤了颤。
所幸,她是从那吃人的地方逃了出来。
梁骞恭顺地应答:“圣君谬赞,微臣不过是图了徽山的清净。”纵观北国朝堂,谁又敢应圣君这一句夸赞。世人早有评断,元帝虽根基尚浅,为人却是狠戾孤绝。
元帝眉梢一挑,斜眼看向一直垂首站立的静好,似笑非笑道:“梁卿,这是你府上的姑娘吧?”
梁骞尚来不及应答,已听得身侧秦敏和闷哼了一声,他侧目看过去,她正一手按在肚腹上,一手紧捂着胸口,面上神情极为痛苦。
“圣君恕罪,拙荆身有不适,微臣告退。”梁骞神态淡然,全然没有一丝慌乱之态,恭顺地向着元帝开口。
秦敏和额上冷汗迭出,牙关紧紧咬住,心里却恨极了他的淡然。权势于他,早已超过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若有一日须得牺牲了她,他定也是不会犹豫的。
“太医,给梁夫人瞧瞧。”元帝依然眯着眼,狭长的眼眸中含着些许笑意,时不时地扫过静好,似乎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静好自是不敢随意抬头,只一直垂着眼眸,元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忍得难受。
“圣君,梁夫人是中毒了,毒气匿于肚腹,引起疼痛。”前来回禀的是一个年岁颇大的太医,头发花白,背脊微弓。
静好抿着唇,眉角轻动。
“臣以为是误食了芫花的缘故。”老太医徐徐道。
元帝扫一眼众人,转了一圈后落在静好的身上,波澜不惊地开口:“梁卿以为呢?”
年轻的元帝声音清亮,静好心口砰砰地跳着,唇瓣咬得更紧了。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却不曾想就那样撞上了他的目光。那双眸黑得令人挪不开眼,深得似乎要将人都吸了进去,静好咬住唇,生生地别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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