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风渐渐停了,雪却一直在下。赵长宜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怀里已经没有了当初吹毛断发的匕首,她能找到的只是一把形似匕首的小刀。
秦肃入宫,她怎么可能不去见一见他。
只是这一路之上,赵长宜脑海中总是回想起当初自己去往云光堂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下着雪,自己也是一心要去杀一个人。
但后来她是怎样的庆幸,自己没有杀掉那个人。
赵长宜顿住,仰头望天。雪花落在她的眼角,化作一滴泪缓缓流下。
她的心忽然很痛,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她发现自己还是爱秦桓。纵使他离弃了自己,可自己并不能对他忘怀。
眼前的痛苦是真实的,但难道之前那些甜蜜与美好就是虚假的吗?
不,并不是。
在这茫茫白雪之中,赵长宜忽然轻轻地笑了笑。
那是比白雪还要轻柔和纯洁的笑容。
她明白了,自己始终还是爱着秦桓的,并不恨他。如今种种只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早就该料到和明白的,只是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自己有些无措。
赵长宜重新迈步向前,她的步子轻盈而没有滞累。可以不恨秦桓,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赵长宜亦庆幸,此刻还有一个人可以承受她所有的恨意——秦肃。梁王府中的事物都是秦绍钧和秦肃在做主打理。知道赵长宜与赵长青等人真实身份的,也只是这两人。所有赵长宜可以不恨秦穆,但却不会放过秦肃。
梁王老矣,秦肃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他又进了宫来。赵长宜想林拭眉一定会想办法见他一面的。而赵长宜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好她也不用再听秦桓的话了。
这对赵长宜来说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天时地利人和。
御花园中有路过的宫女避让到一旁,赵长宜停下问道:“你们可曾见到林容华?”
唐如之只跟到了御花园,不敢再多跟。赵长宜来此要找林拭眉,还要费一些功夫。
宫女回道:“方才在悦辞轩那边见到林容华。”
“多谢。”
悦辞轩吗,那是在御花园的东北方向。那一带似乎并没有什么隐秘的见面之地。
赵长宜且走且想,忽而想起,从悦辞轩一带虽然没有隐秘之所,但从悦辞轩再走不远就有一片竹林。这个天气那里应该没有人去,况且竹林幽深,就算是平常时候也少有人至。
赵长宜打定了主意,便快步向那竹林而去。
走了盏茶功夫,已经隐约瞧见那比宫墙还高出些许的竹枝。而月门边,一抹银红色的衣袍才刚刚消失不见。
赵长宜吐出一口气,握紧了手里那把小刀。紧跟了上去。
此时的竹林独有青白两色,林拭眉那一身银红色的衣袍便显得十分夺目。赵长宜远远地缀在林拭眉身后,虽然她知道林拭眉并不会武功,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宁愿跟远一点,也不想打草惊蛇。
林拭眉几乎穿过了大半个竹林才停下脚步。赵长宜也随之停了下来。透过竹子的缝隙,可以看见林拭眉身旁那人。黛青色的飞毛长袍,正是在摘星台上看见的秦肃。
赵长宜咬了咬下唇,缓缓从手里抽出那把小刀。可就在这时后,突然有人将赵长宜扳转了过来,在赵长宜发出声音之前,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已经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秦桓!
赵长宜惊讶地看着制住自己的人,手里的小刀掉落在地。
宋安在一旁看得心惊,连忙把那小刀踩在脚底下。所幸秦桓这一路只带着他和两名贴身侍奉的内侍。
赵长宜发不出声音,可她用不着说话,她那一双眼睛早就把想要说的话表达清楚了。
可秦桓的眼睛里却只有怒意,如此近的距离,那怒火几乎要灼伤赵长宜。
秦桓往秦肃与林拭眉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又警告地看了赵长宜一眼。这才松开了捂住赵长宜的嘴唇的手。但不等赵长宜说一个字。他便又死死抓着赵长宜的手,强拉着她离开这里。
出了竹林,秦桓便再无顾忌,他走得很快,步子也迈得很大。赵长宜几乎跟不上他,只得踉跄着任由他拽着前行。
赵长宜亦不曾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掰秦桓的手。可这一路却并不曾掰开。
秦桓一路拽着赵长宜回了霁月殿。殿中诸人俱都吓了一跳,唐如之等还来不及请安,便见秦桓如一阵风般拽着赵长宜回了寝室。宫人们虽然想跟进去,但寝室的门却‘砰’地一声,被用力地关上了。
唐如之惊讶地站在门外,用眼神探问宋安。后者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什么。
寝室内,秦桓还是死死地抓着赵长宜的手腕,他看着她,额上青筋暴起,像是随时都会把她撕碎。
赵长宜被秦桓这样看着,心里头忽然便有些发怯,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儿一样,低下头不敢为自己说一句话。
头顶上秦桓的呼吸稍稍平静下来,但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生硬。那是因为他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去克制自己的怒火。
“你要去找秦肃?”
赵长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说道:“不,我不是要去找秦肃,我是要去杀秦肃。”
秦桓的怒火一下子压制不住,赵长宜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地发红。赵长宜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断了,但是她依旧固执地与他对持。
“朕记得告诉过你,梁王的事,朕会处理。”秦桓的语气阴冷地可怕。
赵长宜勉强让自己忽视手腕的疼痛,用尽量冷漠的语气说道:“陛下说的话,已经不作数了。”
秦桓怒道:“朕的话就是金口玉言!”
赵长宜昂首,“可陛下也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秦桓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长宜,“你难道不明白,那是因为藩王入宫,朕才会给林氏一些体面。朕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
秦桓现在对林拭眉好,是因为梁王府的缘故。这一点赵长宜不是不知道,但因为与秦桓冷战,潜意识里便故意忽视、扭曲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建章宫外跪了半夜,陛下不见我,也不听我解释。而现在我要去报仇,陛下又阻止了我。除掉梁王世子,对陛下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好事?”秦桓怒极反笑,但那笑也只是稍纵即逝的光影。他紧盯着赵长宜,面沉如水,“以你为代价吗?杀了秦肃,你以为你逃得掉?”
赵长宜忽然一笑,恍若雪山之巅绽放的幽莲,凄美地让人不忍直视。
秦桓忽然明白了,她原本就打算赴死。
秦桓整个人忽然像是被人投进了冰窖里,他踉跄后退,但立刻又抢上前来,双手死死按住赵长宜的肩膀,眼神狠戾地说道:“朕说过了,这件事朕会处理。你给朕好好在霁月殿里呆着!梁王府朕自然会对付,连你的那一份一并算上。你这双手。”秦桓拿起赵长宜的手举到眼前,“你这双手就好好的给朕写字弹琴,别沾半点血!”
说完秦桓就狠狠地把赵长宜惯到床上,然后立刻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那样快,怒气从宽大的袖中发泄出来,锦帛在空气出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赵长宜呆了呆,望着这雕栏画栋,锦绣罗帐。那人一去,这屋子竟这样空得慌。她没有站起来,而是顺势伏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