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阮林江去北京之后, 每周都会给家里打一次电话。一般他打到家里,都是妈妈或者弟弟接电话。父亲出现的频率, 一个月一次就算多了。
他没有特意去联系父亲, 父亲也没有找过他。
阮林江知道,就算自己没有学音乐,早在自己患病的时候, 父亲就已经决定再生一个孩子继承家业了。
所以他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
至于阮林江,他只是命运送给父亲的一个赠品,一个令他曾经感到痛苦、迷茫、令人不愉快的赠品。
阮林江至今还记得,上小学六年级时, 他有一次发病的事情。
那天他放学回家,听到后院有动静, 就走过去看了一眼。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被橘红色的晚霞笼罩着的院子里, 父亲正像个孩子般地趴在地上,做弟弟的守门员。
弟弟的每一次射门,无论中或不中,都会令父亲开怀大笑。
阮林江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爸爸。
他看着五岁的阮林河, 就像看着稀世的珍宝,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而在阮林江面前……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在那一刻, 阮林江忽然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他是个应该早早就自行了断的累赘。
一旦这个念头在心里头萌发之后, 便如同野草一般疯长,愈演愈烈,直到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那是他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产生自杀的冲动。
他狂躁不安地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演奏最激情四射的交响曲。以往他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很好地排解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一次,他失败了。
他气急败坏地在琴键上一砸,冲出了家门。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撞上了妈妈。
妈妈看见他时,露出了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妈妈欣喜地说:“宝贝,你回家啦。”
明明他放学回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可妈妈还是那样高兴。
看着妈妈的笑容,阮林江忽然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从那之后,直到和叶蓁蓁闹分手的那一次,整整五年,阮林江都没有再哭过。
他也没有再想过自杀。因为他知道,纵使自己在爸爸那里可能没有那么重要,可是在妈妈心里,他永远都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
阮林江记得叶蓁蓁说过,他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太一样。他喜静,爱好偏文艺,是典型受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男生。阮林江想过,这或许就和他从小和妈妈亲近有关。一般父母双全的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是和父亲关系更好的。
而他在父亲那里学到的,只有待人的礼貌与客气。
叶蓁蓁说起她爸爸的事情,让阮林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人生看似完美无缺,实际上和父亲的关系疏远,就是他最大的遗憾之一。
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呢?专门给父亲打电话,问他一件遥远的、他可能已经忘记的事情?
阮林江告诉自己没有必要。
可事实上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只是缺乏勇气罢了。
阮林江的心事就这样悬而未决,一直拖到了他寒假回家的时候。
大学生放假早,元旦假期刚结束,他们便进行了期末考试。考完当天,阮林江连成绩都没有等,便直接飞回了市。
他回去的时候,叶蓁蓁还在苦逼地备战期末。虽然叶蓁蓁很高兴见到他,但她的作业实在太多,顾不上陪他。
阮林江顾及到自己和叶妈妈的约定,便没有住在公寓,而是回了家。
妈妈和弟弟见到他回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两个人都围着他嘘寒问暖。
父亲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他们母子叽叽喳喳个没完,完全把他当成了个透明人,便重重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母子三人齐齐看向他,等待着他的“重大发言”。
谁知这位在人前充满威严的董事长,竟露出了几分慌张的神情来:“你们看我做什么?”
“爸爸,您不舒服么?”阮林江温和地问。
阮爸爸有点不自在地说:“咳,没什么,就是有点感冒。”
“你感冒了?我怎么不知道?”阮妈妈惊讶地说:“几分钟前开始的么?”
阮爸爸皱了皱眉,面露尴尬:“嗯。”
阮妈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两个儿子往旁边拉,“宝贝们,离你们爸爸远一点,别被传染了。”
阮爸爸听了把报纸往腿上一放,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妻子,却见妻子像个孩子一样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阮爸爸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孤立无援。
……
阮林江回来之后,每天做的事情都和以前差不多。除了练琴、演出之外,就是去学校接叶蓁蓁,陪她一起吃饭。
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学校里又有几个小学弟在追叶蓁蓁。叶蓁蓁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之后,就不怎么搭理他们。渐渐地,大多数人都放弃了,只有一个还在锲而不舍地缠着她。
这小学弟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知道叶蓁蓁有男朋友还不死心。直到亲眼看见叶蓁蓁牵住阮林江的手,那小学弟才心如死灰地泪奔而去。
阮林江一脸严肃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叶蓁蓁却忍不住笑了。
“你不觉得他挺可爱的么?”叶蓁蓁说。
阮林江毫无笑意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