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于雪进入雅泽影像公司上班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天。下午五点三十分,于雪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她收拾了一下台面的东西,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然后准备下班。
办公室不大,一套会客的大沙发和三张办公桌,正中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是老板欧阳震华的,不过于雪来了两个月也没见欧阳震华真正坐过,偶尔过来也是陪重要客户前来看看样品。
现在于雪才明白那只是摆设而已,因为欧阳震华真正的办公室在位于花都的工厂里。
另一张是业务经理冯浩的,还有一张于雪没来前是老板娘林豆豆的,自从林豆豆生下女儿点点后,老板欧阳震华决定不再让老婆上班工作了,于是,两个月前于雪在老板欧阳震华的亲自面试后进入了这家公司,负责展厅及办公室清洁卫生和客户接待,还有对厂里传过来的数据进行各种统计,月底制成报表上呈给老板欧阳震华。
所以,办公室基本上是于雪和经理冯浩两个人上班。
于雪看了看没什么要收拾的,便对一旁靠在办公椅上发呆的经理冯浩说了声“走了,下班了”。
经理冯浩抬起头看着要往外走的于雪,说:“要不我请你吃饭?”
于雪对冯浩这说了无数次的礼貌而客气的话语,微笑着回答:“下次吧。”然后自己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
于雪来公司上班已经两个月了,与经理冯浩那种刚来时的陌生感也渐渐地消失了,通过上班没事时冯浩没话找话地聊天,两个人也慢慢地变熟了。所以,下班时只要冯浩在办公室,便会邀请于雪吃饭,但每次都被于雪礼貌地拒绝了。
雅泽影像公司位于广州市天河区龙口东路l33总站旁一栋八层楼房里的五楼,整栋楼除了一楼是一家中型酒楼,楼上各层全部是租赁的各种大小公司。
雅泽影像公司是去年老板欧阳震华根据厂里良好的经营状况和各地客户的需要而设立的,租赁面积约一百多平方,装修后隔成两间。
大的一间是展示厅,摆放的是自己工厂生产的各种影像机和时下盛行的各种型号的影碟机;小的一间是办公室,也就是接待客户和洽谈生意的。
公司的设立主要是方便全国各地的广大客商进入广州后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新的产品,不用去厂里来回颠簸。
于雪走出办公楼,上了l33路公交车,这里离她租住的单人宿舍有四站路。由于公司不提供食宿,于雪只好在进入公司前花了一天时间,用一个月三百五十块钱的价格租了一间不足八平方米的楼层共用厕所和厨房的单人宿舍。
于雪每天这样往返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来,今天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天,因为她领到了她来广州的第一份工资——一千五百块钱。由于公司规定要扣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押金,所以于雪必须工作两个月后才能领取工资,今天她终于领到了她渴求已久的工资。这对于雪来说,一个多月的艰难等待总算过去了,以后每个月都可以在月底领到工资了。
于雪出生在贵州边远山区一个叫雍那的小县城里。
父亲是为国家做了三十五年贡献的企业工人,由于体制改革,还没到退休年龄便失业下岗了;母亲是县委干部,官至县妇联副主席,去年因身体原因退了下来,于是申请了病退。
于雪还有一个长她三岁的姐姐于梅,一家四口住在县城县委家属大院分给母亲的那套一百二十平方的平房里。
于雪十八岁高中毕业进入部队,二十二岁回到小县城,凭着母亲的关系和她自身的相貌条件和身材优势进了县新华书店,成了一名仓库管理员。
一年不到,不知真假地传出了她和书店经理的风流韵事。
于是,她在小县城的行踪经常被书店经理的老婆跟踪,调到办公室的事也化了泡影。
于雪决定不再去书店上班了,回家睡了好些天,母亲在指责一番后又欠了不少人情把她弄到了县城一家派出所,成了一名实习户籍警察。
谁知实习期没过,于雪又传出与派出所副所长关系暧昧,并被副所长老婆在县城一饭店内发现行踪。
这副所长老婆乃副县长的女儿,面对房间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她抬手打了副所长两耳光,转身抓破了于雪那红润丰腴的双脸……十天后,于雪从父亲手里接过五百块钱和他老朋友女儿王艳的地址,带着简单的行囊一个人悄悄地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了广州。
十来分钟后,于雪走下133路公交车,她走进一条小巷,熟悉地穿过这一条条迷宫一样的胡同。这里是外来人的集居地,密集的一栋栋楼房里,每一层都是房主改装后变成的大小不一价格不等的廉价出租房,而他们自己则住到了幽雅清静的各式花园小区或者各种别墅。于雪来广州两个月了,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像来时一样的陌生,唯有这条要走十多分钟的迷宫胡同她非常熟悉,一天五六次的进进出出让她熟悉和了解了这里的方位和地形。
错综复杂的小胡同本来就窄,随着越来越多的外来人涌入,一到上下班时间,两边各种地摊儿买卖和小士多店小食店便多了起来,那些急急穿梭的人流如同乡下的集市,自行车的铃声和地摊儿边的吆喝声冲刺着耳膜。
于雪上宿舍楼前在那家贵州人开的有贵州风味的小食店里破例打包了一个八块钱的快餐,她提在手上走进了自己单租的位于五楼的宿舍。
楼内的楼梯间是后来改建的,为了节省面积,窄小而陡峭的楼梯间只能容一个人上下,特别是沿级而上如同登山般费劲,如果碰到有人上下,要么上去的人在下面转角处等,要么下来的人在上面转角处等。
于雪提着盒饭上到五楼,打开门进了属于她的天地,七平方米的面积里除了一张小铁床和一个小木柜什么也没有。
于雪感到有些饿,她打开快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于雪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快餐了,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今天心情好,一会儿工夫就把快餐吃得一粒不剩。
木柜上那台住进来时买的三十五块钱的风扇尽管喘着粗气急速地运转,但好像没有任何作用,吹出来的还是带有热气的阵阵热风。
一身汗流的于雪脱下外面带有公司标志的蓝色白领工装,换上她在雍那小县城还算时髦的连衣裙,提着水桶拿着毛巾走到走廊边共用的冲凉房舒服地冲洗了一遍。
走出来时,于雪碰到了住在隔壁的操四川口音扫马路的一对夫妻,正下班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走上楼来,她看到男的肩膀上扛着半旧的自行车,女的提着刚买的菜,两个人脸色疲倦却满脸的幸福笑容。
于雪见那男的在窄小的走廊上把自行车从肩膀上放下后挂到走廊边的铁防盗网上,然后小心地锁好。
于雪微笑着向两个人点点头,算是和天天见面的邻居打过了招呼。
于雪返回房间放下东西,锁好门便下了楼。又花十来分钟穿过那六条长短不一喧嚷又脏乱的胡同,走过马路来到了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小区居民市场。
于雪每天下了班吃点东西都会来这里找王艳,王艳在这市场里租赁了一个五平方米的摊位卖蔬菜,她是于雪来广州后唯一的朋友和老乡。由于傍晚六点左右是下班期,市场的生意也是最好的时候,寂寞无比的于雪都会过来和王艳聊聊天帮帮手。
王艳的父亲是于雪父亲在单位上最好的同事和朋友,读书的时候王艳经常跟着父亲来于雪家吃饭,于雪经常听父亲说他在单位几十年就交了这一个好朋友,比亲兄弟还好。
王艳比于雪大五岁,王艳高中毕业来广州时于雪还在读初中,后来于雪去了部队之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了。
于雪退伍在小县城书店和派出所上班闹出一些事后,敦厚朴实了一辈子的父亲看着整天睡在家里的于雪心里不是滋味,把从王艳父亲那里抄来的王艳的地址和五百块钱万分心痛地放在了于雪的手上,让她到广州找王艳,或许在这大都市里能有所发展。
于雪了解父亲的苦心,拿着钱和王艳的地址第二天便来到了广州。
下车后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了这个穗园花园小区对面的小市场,当于雪第一眼见到王艳和王艳所处的环境后,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雍那县城传说在这边赚大钱的王艳,这又脏又乱的小菜摊儿便是王艳赚大钱的地方。
两个人虽然几年没见了,但于雪从父亲那里经常了解到王艳的一些情况和信息。
早些年在父亲三百多人的矿区单位里,王艳的家是单位有名的贫困户。
王艳的母亲是农村人没有工作而且体弱多病;两个哥哥一个智商不足木纳有余,三十岁了还孑然一身,靠着那台二手摩托车在县城载客;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二十八岁了还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家五口挤住在父亲矿区单位那一百平方米的平房里。
王艳高中读到第二年时,实在无法忍受父亲整天的愁眉苦脸、母亲卧在床上的长吁短叹,还有外人对两个哥哥的无端指责,祈求父亲向于雪的父亲借了三百块钱,在自己刚满十七岁那年的一个秋天一个人来到了广州。
王艳来广州第六年,王艳的父亲在雍那县城最好的小区一次买了三套大住房,两个哥哥一人一套并相继娶妻成家,艰辛了一辈子的父母终于搬离了矿区住进了小县城,王艳家变成了矿区一百多个下岗工人中家庭经济条件最好的家庭……小小的雍那县城,王艳不是最早来广州的淘金者,也不是来广州淘金最多的淘金者,但可以肯定,每个淘金者的淘金路都无法复制,每个淘金者的身后都有一段不想让人知道和了解的艰辛故事。
于雪走进市场,市场不大,但由于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期,旁边小区和附近的人都是下班后买菜回家,所以小市场此时是一天人最多的时候。市场里人声喧嚣,各摊档里的各种味道充斥一起形成了一种只有市场才有的特殊怪味。于雪经过前面的肉食摊儿来到了后面的蔬菜摊儿,远远地她便看到了前面正忙碌不停的王艳。
王艳的蔬菜摊儿在市场的最后一排,她摊位的后面便是市场的后门,后门对着的便是这一带比较大的穗园花园小区。
王艳这条卖蔬菜的摊儿约有五十米长,有二十几个摊位,但唯有她的摊位后面用木板搭了个小棚。
于雪刚见到王艳时不明白,到了晚上才知道这木棚便是王艳的“家”
,木棚里白天那张堆放蔬菜的台到了晚上便是王艳的床,床头除了一个大木箱和一个做饭的小煤气罐外,其余放的都是各种蔬菜。
于雪刚来时就是在这放蔬菜的台上与王艳一起挤睡了四天,幸运的于雪在第三天向人才中介交了一百块钱之后,当天下午便被中介介绍进了雅泽影像公司,于是第四天于雪向王艳借了五百块钱租下了现在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