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击过程中既不能将敌人逼得太紧,又不能让他们真正脱逃。
要让他们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遭受饥饿与疲惫的折磨,最终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全戎自然知道拓跋糠一心北归,在兵力并不充裕的情况下,他没有阻断拓跋糠的归路,而是在路旁的山坡上埋伏少量骑兵和大量步兵来扰乱拓跋糠的心智,主力骑兵则从南向北一路杀来。
鲜卑人果然一触即溃,不要命地向北逃窜,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全戎留神一看,发觉鲜卑军的溃潮中竟然有一队人冲着汉军骑兵而来,十分英勇地与汉军交战。他立刻传令抽调部分兵力,优先攻击那一股鲜卑军。
得到全戎的军令,他手下的亲兵和“忠勇营”的轻骑兵如同一群野狼,争先恐后地去撕咬眼前的猎物。呼延烈一行虽视死如归,怎奈对面也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在战斗力被碾压的情况下,呼延烈没能坚持多久便战死沙场。其他鲜卑将士拼命逃窜,唯恐被全戎带来的阴影笼罩。不到半天时间,战斗就结束了。
全戎并没有兴趣亲自打扫战场、审问俘虏,他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曹弘扬,自己站在小山坡上看落日。
这一日的天气不是特别好,夕阳呈现出蛋黄一样的眼色。
并不灿烂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雾霾,照在这片草原上,也照在战死者的尸体上。
正所谓“朝菌不知晦朔”
,在每天升起又落下的太阳眼中,人类的历史如同蝼蚁的生命一般短暂。
大地上的厮杀与争夺,在更高维度的生命体看来,想必也如同我们看待蚂蚁打架一般不值一提。
与生命的可贵相对应的,便是一些战争的荒谬。
一般人看来,有着“玉面阎罗”
威名的全戎将军应该是一个十足的好战分子,因为只有通过显赫的战功,他才能够跳出缓慢的官僚晋升体系,年纪轻轻就掌管朔方的军政大权。
而实际上,全戎虽然不排斥杀戮,但也没有打仗的爱好。
对于他这种智商情商都比较高的人来说,从来都有很多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相比于冒着生命危险去获得财富与地位,全戎其实更愿意通过赚土豪的钱来达到同样的目的,这样的话,闲暇之时他就能捧着杯茶静听高山流水而非面对一堆杂乱的军务政务。
“报……”传令兵扰乱了全戎的思绪,“曹弘扬将军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尸首。”
全戎心想这事情干嘛还来问他,笑了一下:“奇怪的尸首,长得像拜月教主?是不是有人削骨过头被你们当成了蛇精?”
传令兵不敢笑:“不,那个人的头盔和战甲上有鲜卑王爷的纹饰……”
全戎一惊,按说鲜卑王爷和其他大贵族一旦发觉情况不妙都会乖乖投降,几乎没有战死的,因为他们即使当了俘虏也能吃得比汉军下级军官还好——汉军留着这些人能够换取丰厚的赎金,因而对他们十分优待。怎么会出现一个死者身上有着鲜卑王爷的纹饰?他立刻跟着传令兵前往现场,还让曹弘扬带来了几个鲜卑俘虏来辨认尸首。
结果出乎全戎的意料,眼前的战死者居然是鲜卑呼延部的族长呼延烈王爷。全戎此前和呼延烈王爷在战场上交手多次,能够认出他颇有特点的相貌。
在一地的尸骸中间,尊贵的王爷和普通的士兵肩踵紧挨。王爷两鬓斑斑的头颅偏向一边,手中紧握着一把马刀。王爷的面孔朝向西北,仿佛望着他至死也没能到达的乌里雅。王爷身旁,失去主人的骏马在哀鸣。
“当时俺们都劝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不听,他说自己之前贪生怕死,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这次无论如何也不当胆小鬼了,他要舍掉自己性命保护大家。”曹弘扬带来的俘虏哭哭啼啼地回想当时的情况。
曹弘扬当时冲在最前方,他向全戎证实了当时的情景:“那会儿其他鲜卑人都四散而逃,只有这个人带队反扑,我带着‘忠勇营’一个冲锋就把他们斩落马下。当时没顾得上看他的纹饰,不然一定抓活的。”
全戎没说话,凝望着那个被他嘲笑、被他打败的鲜卑王爷,身体如塑像一般。
过了好久,全戎喃喃地说:“有谁见过,一个王爷舍生忘死为士兵断后?”
全戎命令士兵把呼延烈的尸首抬到山岗上,让呼延烈面朝乌里雅的方向。随后,全戎亲自抓起镐头挖坑为呼延烈下葬。为呼延烈陪葬的,是手中那一柄至死不弃的马刀。
呼延烈的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边是全戎斫出的一行字:
“这里,埋葬着一位英雄。”